她背对光亮,看在摇曳烛火在宋幼安脸上晃动。
三司会审,圣上亲笔裁定。
宋幼安要翻案,翻得哪门子案。
“你,是在诳本宫吗?”
宁纤筠身处高位,不怒自威,从佛寺回来之后,她的心肠又硬上不少。看向宋幼安之时,尽是毫不留情,她给过她机会。
只要宋幼安改口,她会放她一条生路。
“宁小公子十二岁时,胞妹逝世,同年镇国公夫人一同病逝,镇国公府只剩他一人,而在这个世上,与宁小公子仍血脉相连之人,也仅有娘娘一人。换句话而言,宁知弦也是娘娘在世上为数不多仅存的亲人。”
宁家世代守卫边疆,仗打了无数,太初年间外敌进犯,也是宁家人殊死抵抗,才保住大半疆土。后来太平日子到来,宁知弦的父亲受封镇国公,享上几年清福,后又因旧伤复发撒手人寰。
大昭初立时,宁家人在流血,大昭鼎立时,宁家人依旧在流血。
宋幼安不见半分惧怕,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在此刻尽数迸发,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除却整个上京城,怕是没人再会如此唤宁知弦为宁小公子。
宁知弦未成名前,他是上京城的纨绔,成名之后,也曾有短暂风光,可到后面尽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骂名。
“娘娘您,也是在此之后对待宁小公子的态度急转而下,就好像彼此之间互不相熟。没多久京城中传出宁知弦克亲的传闻,要不然身边之人怎得都近乎死光。世家贵女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哪怕宁小公子已到十九岁,都没有成亲,”宋幼安娓娓道来,多年在市井沉浮,也真让她打听到些东西,“这本是娘娘的家事,臣不该置喙,可娘娘,您真得也认为宁小公子会通敌吗?”
话语刚落,宋幼安抬眸,主动和宁纤筠对上。
她的眼里很干净。
宁纤筠在后宫多年,也曾见过很干净的眼睛,可后来她们都死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后妃荣宠与家身背景密不可分,宁纤筠靠着镇国公府的荣光在后宫得宠许久,一朝娘家败落,少不得多少人看她的笑话,希望她从高位上狠狠跌落。
宁知弦克亲的名头在京城传扬开来,到了议亲的年纪也没有媒人轻易敢上门。
流言不可信,但未尝不能不信,谁希望自己家女儿嫁进来后英年早逝?
更何况宁知弦整日不是游街打马就是游手好闲,做尽纨绔子弟举动。
“为何不信,”今日同宋幼安说得话太多,多到宁纤筠有些厌烦,“是他贪功冒进,总以为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是他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的太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宁知弦要是一直纨绔下去倒也行,宁纤筠养得起。
有个当贵妃的姑姑,宁知弦的往后余生总不会差到哪去。
“他是有几分功夫,”宁纤筠冷哼一声,轻蔑可见,“可功夫不到家,终究是害人害己。”
十三年除夕夜宴,匈奴携旧部南下,朝中一时无人可用,圣上急得焦头烂额。宁知弦当堂毛遂自荐,圣上犹豫片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还是点了他为前锋。
本想着虎父无犬子,宁知弦平日做派再糜烂,应该也不会糟糕到哪儿去。
可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完整战报传来之际,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宁知弦率领一队骑兵,不知道从哪摸来一条小路,直接突袭敌营,和主将来了个里应外合,杀得匈奴措手不及。
京都的纨绔一夜之间成大昭的天纵英才,狠狠打了大部分人的脸,尤其是贵妃,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看不上的侄子也会有建功立业的一天,搞不好未来还要仰仗在宁知弦鼻息下过活。
毕竟,血脉摆在那里,龌龊再多,打断骨头总连着筋。
宁纤筠眼睫轻颤,忽而回到几年前那个风雪夜。
宁知弦一身轻骑装,从殿外阔步而来,手中还折上几枝红梅,他神采奕奕,一张脸像颗冻上许久的柿子。
好在年轻人身体康健,走路也是带上不少风。
他微微作揖,抬眸时望向宁纤筠之时神色飞扬,可宁纤筠却主动避开他的目光,他也不恼,冲着圣上万分欢脱。
“臣子瞻,得胜归来。”
尽是得意昂扬,还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稚气。
宁知弦尚未二十,军功在身,不出所料,未来也会是花团锦簇。
他脱下外袍,圣上招手,示意宁知弦坐到离他最近的位置,金口玉言道:“子瞻,亦为吾之子侄。”
肉眼可见的圣眷优渥。
宁纤筠握紧筷子,面上冷淡,仍有宁知弦步履轻快地将红梅插入她身旁的青釉瓷瓶,少年在雪地里走得久了,也染上一身梅香。
红梅簇簇,火红一片。
宁知弦被人几杯酒灌下,已有醉意,还有不少沾亲带故的人欲要迎上来,又一杯酒盏递上来。宁知弦只觉胃中翻江倒海,还是打算穿酒入肚,他摇摇晃晃起身,长年持抢的指腹带茧。
绿酒一杯歌一杯,俗礼还是要做一做的。
“本宫替他喝。”
犹如夏日里冰块撞击玻璃,让人陡然回神。
宁纤筠站起身来,红梅映在身前,她眉间忽然舒展开来,一饮而尽,同时将空掉的酒盏朝外示意,看得那人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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