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院里?树下拴的黄牛。
她们家没养牛,一来是牛犊子比猪崽子贵得多,二来养牛的人家多是有田的,她们家只有小小的几块旱田用来种菜。
“隔壁家的牛,田国伟家的。”周灵蕴一眼认出来。田国伟小她几岁,也在光明学校读书。
“那就是借的。”姜悯猜想。
奶奶借牛干嘛?周灵蕴奇怪。
姜悯把周灵蕴带到储藏室,周灵蕴见到熟悉的麻布口?袋,蹲在地上翻。
红薯是她挖的,辣椒是她舂的,花椒也是她采摘晾晒的。
奶奶给姜老板带礼物了,周灵蕴不奇怪,山里?人家,地里?富余的,总爱邻里?相赠。
看过,姜悯把周灵蕴领回露台。
“今天下午,你在茶厂干活的时?候……”
姜悯声?音平稳清晰,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周灵蕴的脸,“你奶奶牵着黄牛下山,把东西?一袋一袋放在我?面前。然后……”
她刻意停顿,留意着周灵蕴神情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向我?下跪磕头,求我?收留你,给你一条生路。她说,就当养只猫儿狗儿,你不白?吃,能干活。”
……
姜悯发现,人遭受巨大冲击时?,就是会一下呆住不动。
电视剧里?经常看到女?主角面对飞驰而来的车辆,大脑宕机,傻掉。
原来不是夸张。
是的,是的。周灵蕴感觉自己?被一辆无形的重卡狠狠撞飞!
她身?体腾空,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周遭景象化作模糊的慢动作。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砰”一声?巨响——她重重摔落,骨骼碎裂,脑浆迸裂成烟花。
“你……说什么?”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是第二次,”姜悯的语气毫无波澜,却字字如锤,“为了你,她磕头下跪。”
周灵蕴微微张着嘴,魂魄好像从嗓眼里?飘出来,茫然低垂着头,呆滞俯视着下方这具僵硬的躯壳。
这个?年纪的小孩最要面子,周灵蕴当然不例外。她坚强勇敢,会察言观色,能吃苦耐劳……
也臭美、虚荣、人云亦云。
不能粗暴将其归纳为“缺点”,这是鲜活的人性。纯粹的洁白?,只存在于想象。
周灵蕴的反应,完全在姜悯意料之内。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姜悯又一次觉得差不多了,她问:“你们在胜利茶厂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又一次弄得浑身?湿淋淋?”
不难猜,也不用猜,答案她早已从春梅口?中知?晓。
周灵蕴本来快要忘记。图书馆借来的科学杂志上说,人在极度痛苦时?,会本能选择遗忘。
她本来快要将那屈辱的一幕封存……
寒意此刻汹涌袭来。
周灵蕴开始觉得身?上冷,她的头发跟衣裳都湿着,肩膀处,奶奶的藏蓝色的确良外套被水洇透,变成一种更为哀伤的墨蓝,像她常常在暮色渐合时?家门?前仰望的那片天空。
电不是每天都有,天黑了什么都做不了,城市的霓虹只存在想象,小言杂志里?说女?主失恋后去酒吧买醉,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熟悉的、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包裹,周灵蕴觉得身?上好重,又好冷,如浸泡在寒冬的泥沼。为什么?姜老板这次没有带她去洗澡换衣服。
姜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想帮忙,帮家里?的忙,我?完全理解。可你现在还做不到,你反倒成为负担,你一直在闯祸,让她担心,让她难堪。”
周灵蕴一下站起?来,身?后藤编椅与地面发出尖锐摩擦声?,眼泪瞬间决堤,她哭喊出声?,“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啊!”
“我?说错了吗?”姜悯微微皱眉。
“我?哪句说错了,你可以指出来,反驳我?。”
周灵蕴慢慢坐回位置,耷拉着脑袋,长久沉默。
“我?可以资助你,带你离开这里?,给你提供好的生活和?教育。当然,这些都有条件,我?们之后再谈。你奶奶已经答应了。”
姜悯身?体微微前倾,眉头锁得更紧,语气带着刻意的不耐,“现在,我?需要再次确认你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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