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上旬,留守南京的二十几个外国人发表了《告南京市民书》,告知在南京的人们可以进入安全区躲避战祸,在日军的炮火和炸弹中惊恐不已的人们纷纷涌入了安全区。
世勋拉着微云,同叶仲坤、德叔、叶二太太、世云、阿宽等一行人随着人流往城西逃去,大约到了中央门,世勋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豫章正站在高坡上正跟自己挥手。“豫章,”世勋大声回应着豫章。豫章跳下高坡跑到世勋面前,气喘吁吁地看着微云和叶家人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想去看看还能不能租到船过江。”世勋说道。
“别去了,我刚从那边回来。”豫章指了指中山码头的方向,“江边全是人,根本就没有船,就是坐上船的也被挤的掉在了江里,好几艘船都翻了,江面上全是人……”
世勋看着乱糟糟的人群,“那怎么办,看来眼下也只有先去安全区避一避了。”世勋回头看着叶仲坤,叶仲坤皱着眉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快走吧。”
“那我们赶紧走吧,玉蕊和我爸爸已经在安全区了。”
豫章、世勋、微云他们一行人逆着人流快速向安全区走去。
日军猛烈地轰击着南京城,南京城的炮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吱——呜呜呜——-”一声尖锐鸣叫自天空传来,“轰”的一声炸弹在世勋、豫章他们前方不远处爆炸了,弹片、瓦砾、烂泥满天飞舞。
“有炸弹——”世勋一把扑倒微云,德叔被气流掀的打了个滚儿跌落在坑里,世云和叶二太太抱着啼哭不已的阿元,被叶仲坤、豫章和阿宽护在一截塌了的矮墙下,又有几个炸弹带着夺命的尖锐声在周边爆炸,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不断传来,炸弹爆炸荡起泥块如雨点般落在人们身上,他们双手抱着头死死趴着,等待这一波轰炸过去,人们从惊恐中抬头,发现还能睁开眼睛看见天光,便翻身爬起来,继续逃命。不少人被炸死、炸伤在逃往安全区的路上,而安全区就在他们前方不足500米。
“世勋,世勋,你怎么样……”微云满脸是泥哭喊着摇晃着不省人事的世勋。
德叔满身烂泥地爬上来,他爬到世勋身边,抹着世勋脸上和身上的泥土,“少爷,少爷,你醒醒。”
阿宽猛地从旁边扑过来,一把抱着世勋喊道:“少爷,少爷。”德叔探着世勋的鼻息和脉息,对着满脸泪痕的微云说道:“少爷应该是昏过去了,没事的,少奶奶快走,我来背着少爷。”德叔一把背起世勋飞快地跑向前方的安全区。
微云跟一起逃难人们借了个盆,蘸着水给世勋擦着脸,她扶起世勋想要拍掉他身上的泥土,伸向世勋腋下的手却感觉黏黏的,微云抽出手,呆住了似的看着手掌中混着泥土的刺目的猩红。
微云呆呆地坐在一旁,叶二太太在一旁安慰着她,豫章和叶仲坤在逃难的人中找到了一个医生,一个戴着眼睛、穿着有些脏了的西服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在世勋身边蹲下,解开世勋的棉袄,在他的腋下发现了一个触目的创口,他观察着世勋的伤口说道:“创口比较大,需要马上进行手术……”医生抬头环顾了一下站满了逃难的人群的礼堂,叹了口气,“如果不尽快做手术取出弹片,他恐怕凶多吉少,可这里没有器械也没有药品,我无能为力。”
德叔抓住医生的手,哀求道:“医生,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阿宽跪着爬了过来,“医生,救你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少爷,我给你磕头了。”
医生疲惫的脸上满是悲戚,“你们不要这样,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只是,我手头的药都用完了,我有心无力。”
微云突然从叶二太太怀中挣了出去,她发疯般挤出人群,冲到礼堂外面,大声喊着:“华小姐,华小姐,你在哪里?”金陵女大的校园里,走廊上,操场上,还有花坛边,图书馆到处都站满了人,她跌跌撞撞地挤到明妮•魏特琳的办公室门前,猛地推了开门。正在和助手程瑞芳、陈斐然商量事情明妮•魏特琳抬头看见满脸泪水的程微云站在门口,她和程瑞芳对视了一下问道:“你是?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程瑞芳也站了起来,她对魏特琳说道:“她是医学院二年级的程微云。”
“哦,程,你怎么了?”魏特琳看着她。
“华小姐,求你救救我的丈夫,他被日本人炸伤了,需要手术,可是……”
“程夫人,史德蔚医生在吗?请你帮我找找他,就说我需要他,请他来为这位年轻太太的丈夫医治。”魏特琳对着程瑞芳说道,程瑞芳点头出去了。魏特琳她拉着微云的手,“微云,不用担心了,有史德蔚医生在,你的丈夫一定会没事,微云,现在安全区内急缺护士,我需要你,你护理好你的丈夫,就来找我好吗?”
“好的。”微云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华小姐,我很愿意为华小姐效劳。”
“快去吧,你的丈夫在等你。”魏特琳提醒高兴的直落泪的微云。
就在他们和成千上万的难民在安全区中惊魂未定时,日军的坦克已经开入了中华门,厚重的履带碾过被炮火轰塌的古老城墙,压过年轻的守城战士的遗体,沾染着无数将士的鲜血,开到了南京城古老而荒凉的街道上。
世勋在史德蔚医生和那位戴着眼睛的年轻医生的帮助下,取出了体内的弹片,史德蔚用镊子夹住尖利狭长的弹片,对微云说道:“这个弹片很可能已经伤到了你丈夫的内脏,我怀疑他已经有内出血,但是现在没有仪器,我无法判断……只能求上帝保佑他了。”
史德蔚摘下手套继续说道:“我会给他开一些止血药和消炎药,如果他发烧,就一定要想办法给他退烧,你是护士,知道伤口感染会有多危险,他失血过多,要给他补充营养,提高抵抗力……哦,天哪,如果有什么需要再找我,我要走了,我太忙了。”
“谢谢,谢谢你史德蔚医生。”叶仲坤和德叔感激地送走了史德蔚医生。
微云抱着世勋,看着他惨白的脸,心中阵阵酸楚,她不停地用棉布蘸着水湿润着世勋干裂的嘴唇。到了夜里,世勋果然发起了高烧,微云跟魏特琳要了一些实验室用的酒精在世勋的腋下,背心,前胸擦拭着,又给他喂了几粒消炎药,她和德叔,阿宽轮流看护着世勋,天快亮的时候,世勋终于退了烧,但却始终昏迷着。
德叔的腿被弹片蹭破了皮,玉蕊给他止了血,撒了一点消炎药粉用绷带包扎了。豫章扶着德叔坐下,来到微云身边,“世勋怎么样?”
“已经退烧了,可人还没醒过来。”微云黯然地说道。
“退烧了应该就没事了,昨天医生开的药吃了吗?”豫章摸着世勋的额头。
“已经吃了,但是你看。”微云撩起世勋的衣襟,包着伤口的绷带上渗出了鲜红的血,“出血还是很严重,再这样下去,我怕世勋他……”
叶仲坤在一旁束手无策,“这该如何是好,万一世勋有个好歹,一定要想办法救世勋……要不要再去请那位史医生过来看看。”
“我已经让阿宽去找了。”德叔帮着世勋掖了掖被子,他看着一夜没有合眼的微云,“少奶奶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少爷还要靠你照顾呢,你要是累坏了,少爷醒了怎么办?”
一会儿,阿宽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史医生去美国大使馆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该怎么办。”叶仲坤、德叔急的在原地直打转。
微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位医生呢,阿宽,你去把那天辅助史医生的那位医生请过来。”
“好好,我马上就去。”阿宽抹了一把汗水就跑了出去。
阿宽在女大校园的花树下找到了那位戴着眼镜的医生,他正看着一张照片落泪,“医生,医生,”阿宽扑到他的面前,“医生,求你去看看我们家少爷吧。”
医生把照片放进西服内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家少爷不是已经取出了弹片吗?”
“可,可是人却一直没醒,医生,你行行好,去看看吧。”
“我也无能为力。”他顿了顿,又说道,“好吧,我就随你走一趟吧。”
医生来到世勋身边,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一下他的脉搏,“可能是创口太深引起的出血和感染,需要止血和抗炎……”
微云拿出了史医生开的药给他看了,医生说道:“这些药只是最基本的止血消炎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如果有阿莫西林或者三七粉、云南白药就好了……”
微云眼睛一亮,“我家里有,我竟然忘记了,之前我跟哥哥配置的治疗枪伤的药在家里地窖中还有一些……只是被埋住了。”
医生微微笑了笑,“如果能找到这些药,你的丈夫就有救了。”
微云欣喜地看着德叔和阿宽,“我们要马上去我家里拿药,越快越好……医生,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没做什么,你也是学医的,只是一时忘记了。”医生推了推眼镜,黯然地说道,“能救得了想救的人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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