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想趁天黑去家里拿药,被德叔给制止了,“少奶奶救少爷心切,也要考虑自己的安危,眼下南京城中大乱,日本人到处烧杀抢夺,少奶奶这样去只怕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世勋……”微云有些急了。
“不如少奶奶告诉我们在什么地方,我跟阿宽去。”
“那一带房子都被炸毁了,好多房屋都塌了,白天去都分不清楚哪儿是哪儿了,更何况晚上?”豫章说道。
微云看了看豫章,又看了看德叔,“要不晚上我跟你们去,这样就不会浪费很多时间,大家都安全。”
“德叔受伤了,要不我去,我对那里也熟悉。”豫章看着德叔说道。
“不行,太危险了。”当微云和德叔把去程家医馆取药的想法告诉叶仲坤的时候,他断然否定了他们的想法。“怎么能让微云去冒险呢。”
“二叔,家里的药放在什么地方只有我最清楚,要是我不去,阿宽他们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我们后半夜再去,有豫章和阿宽跟我一起去不会有事的,再说,世勋也不能再等了……”微云已是泪光点点。
叶仲坤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着世勋苍白的脸只摇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面对世勋。”叶仲坤难以抉择地走来走去,他俯身从行李箱中摸出一把手枪,看着微云和豫章,“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这把枪你们拿着防身,一定要好好回来。”微云接过枪,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放心吧二叔。”
“叶叔叔放心吧,我一定把微云安全地带回来。”豫章也说道。
“你们都要小心呢。” 叶仲坤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凌晨时分,整个校园已经陷入了沉睡,偶尔有零星的枪炮声传来惊醒人们疲惫的梦。在夜色的掩映下,穿着男式棉袄棉裤、脸上抹着锅黑、头发盘起来的微云,跟着豫章和阿宽悄悄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角门溜了出去,他们一路蛇形逶迤向三条巷摸去。
到了三条巷程家医馆,微云摸索到地窖所在的位置,示意豫章和阿宽来搬开砖头瓦砾,三个人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扒着,避免弄出大的响动,从远远的大路上不时传来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嚷声,微云惊吓的屏住了呼吸,汗珠从额头一滴一滴往下落,豫章和阿宽也大气不敢出,三个趴了一会儿,等那群日本兵走远了才又慢慢挖了起来。
感觉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微云终于看见地窖的木头拉门,豫章和阿宽奋力将门上的锁扭断,三个人推开门进了地窖,一股混着尘土的药味扑面而来,豫章打开火折子,照着地窖里一个一个药罐和药箱,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开门通风,地窖温度比较高,里面有些药已经开始有些发霉了,豫章忍不住掩住了鼻子,“微云,赶紧看看,药在哪儿,顺便再带走一些必须的药品。”
阿宽在微云的指挥下把一罐药搬开,“这里面全是云南白药。”微云指着下面的药罐说道。
“你拿着。”豫章把火折子递给微云,他打开药罐,拿出装药的布袋往里装着药,微云又让阿宽包了一些消炎止痛补血的药,三个人把药包在一个包袱里,微云抱着包袱就要走,“少奶奶,把包袱背在身上会更方便些,我来背吧。”阿宽说道。
“好,那我给你系好。”微云把包袱搭在阿宽肩上,帮他牢牢系住。
豫章灭了火,拉着微云,“我们快走吧。”
三个人出了地窖,重新把入口封好,摸索着往回走。路过科巷巷口的时候,从科巷的一处宅子里涌出了十几个日本人,他们摇摇晃晃叽哩哇啦地叫着,声音在夜色里传的很远,惊走了微云他们身边吃饱了腐肉的野狗,豫章和微云忍不住捂上了鼻子,即便是在冬天里,满街尸体腐烂的恶臭也让人忍不住掩鼻。
豫章将微云护在身后缩在一处断墙根下,阿宽来不及躲避直接爬到了地上,借着一堆瓦砾隐藏自己的身体,日本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中间似乎还夹杂几个中国人在讨好地陪笑声,几个日本兵站到阿宽附近的路边“哗啦啦”地小便,他们抖了两下,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就叫嚷着往回走了。豫章、微云和阿宽同时松了一口气,阿宽一下子瘫到了地上,微云仰头靠着断墙大口喘着气,豫章拿着枪的手还在发抖,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低声说道:“这条路不能走了,我们往那边走。”他拉着微云往中山东路上跑去,阿宽在后面断后,发现没有日本兵往这边来,也赶忙跟上。
快到中山东路的时候,他们贴着断墙小心翼翼地挪动,却在转弯处看到有两点微微闪烁的红光,豫章心中一惊,推着紧跟上来的微云就往回跑,但却是迟了,两个正在抽烟的日本兵被一闪即逝黑影吓得呆住了,他们恐惧的大喊大叫着,不一会儿从中山东路上赶来了十几个拿着长枪的日本兵,叽哩哇啦地冲进了巷口,豫章猛地把微云掀过断墙另一边,快速向前跑去。微云被摔得有些懵了,她趴在地上紧紧贴着墙角,一动也不敢动。看见有日本兵过来,阿宽闪身跳到一旁的瓦砾堆后,却看见一个打着手电筒的日本兵牵着一只狼狗正朝着微云所在断墙搜寻过来,阿宽弹起来大喊了一声就往身后的废墟跑去,日本兵牵着狗翻过墙直奔阿宽,阿宽没命地向前跑着,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大叫,他只想引开日本人好让微云伺机逃脱,追着他的日本兵“噼里啪啦”开了一阵枪声,阿宽只觉得背上凉凉的直发麻,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到了地上……
德叔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叶仲坤以手抚额,始终无法闭眼,玉蕊抱着已经熟睡的阿元,焦急向外张望,“天就要亮了,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豆大的汗珠从德叔的额头滚落,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练就了极其冷静的心态,可此刻,他的心没来由地“砰砰”乱跳,他擦了擦汗,稳了稳心神,“没事的,少奶奶和豫章少爷一定是现在不方便回来,估计是先躲起来了。”
玉蕊焦急又茫然地看着走来走去的德叔,“要不要去找找他们……”
正说话间,礼堂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德叔猛地推开门往外跑去,只见几个女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往礼堂这边过来,“有人中枪了,快去找医生。”
德叔猛地扑上前,只见阿宽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德叔心中大惊,他抱着阿宽直喊道:“阿宽,阿宽,你醒醒,少奶奶呢?”
阿宽虚弱地动了一下嘴唇,“德叔……,少奶……奶没回……”他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阿宽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虚弱地喊着:“德叔,德叔……少奶奶有没有回来……”他猛地坐起来,却因背上的剧痛弓起了身。
德叔看着面色安详,呼吸平稳的世勋,担心问戴着眼镜的医生,“医生,我家少爷是不是没事了。”
医生搭过了世勋脉息,“没事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德叔心头却是一酸,他对着医生抱拳,“医生,你救了我们家两条人命,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医生疲倦地摆摆手说道:“同是离乱之人,战乱亡命之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知不知道姓名实在无关紧要,说不定哪天……”他看着世勋平静的面容,“只是他醒来后知道一切,还能心安吗?”
德叔忍不住低头掩面。
玉蕊抱着爸爸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沈林泉目光失神地任女儿搂着,不说话也不落泪。叶二太太哭的累了,枕着叶仲坤的腿昏昏睡着,叶仲坤脸色苍白,他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也像是睡着了。阿元和世云围坐在世勋身边,关切地看着熟睡的世勋。
阿宽趴在地铺上无声地哭着,德叔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小声说道:“阿宽,你跟我讲讲当时的情景。”
阿宽哑着嗓子说道:“十几个日本兵追着豫章少爷,还有几个追着我,我就引着他们走,少奶奶一个人躲在墙角……”阿宽流着泪不住地摇头,“是我没能救得了少奶奶,是我丢下少奶奶一个人……”
德叔的眼睛湿润了,他安抚着阿宽,“阿宽,事情如何还未可知,怎么就知道少奶奶一定就……”他紧闭了一下眼,“少奶奶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德叔站起身掩面快步向外走去。
世勋终于醒了,一只温柔的手正抚摸着他的额头,“微云。”世勋睁开了眼,却看见叶二太太正笑着看着他,他撑起身靠在墙上,“二婶,微云呢?怎么这两天我都没听见她的声音。”
叶二太太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勉强一笑,“你是不知道,微云多能干,她,她帮着华小姐照顾病人呢,已经去了一天了。”
“哦,是这样。”世勋闭着眼睛,有些气喘地说道,“我说呢,她竟敢抛下我……”
“世勋。”叶二太太忙扶着他躺下,“你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多休息,快躺下。”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女大图书馆的草坪上,几个孩子在追来追去打闹着,天真烂漫的笑声给这愁云惨淡的安全区增添了几分祥和。世勋扶着世云的肩慢慢散着步,“世云,你知道你嫂子在哪边吗?她一定不知道我醒了,我想去看看她。”
“五哥,”世云有些为难地说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嫂子了,豫章哥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说什么?”世勋猛地顿住,“微云不是在照顾病人吗?”
世云有些不敢看他,“我也不知道……”
世勋一把抓住他的肩,脸色有些骇人,“你快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世云吓坏了,“五,五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玉蕊姐姐一直哭,就连德叔也哭了,阿宽哥还受了很重的伤。”
世勋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死死抓住世云的肩膀,厉声喊道:“德叔呢,德叔……”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在世云惊恐的喊叫中,软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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