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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1 / 2)

在渐热的太阳光照射下的各街道内,太平景象的春之醉意,业已洋洋四溢。颈间围着红布的童子团,已经不再值勤,却蹲在街角和一些泥面孩子掷钱赌博。他们颈间的红布已经褪色,确没有先前那样红得可怖了。蓝衣的纠察队呢,闲到没有事做,便轮替着告假,抱了自己的孩子在街头走。挺着怪样梭标的朋友们早已不见。这使得街头的野狗也清闲得多,现在都懒散地躺在那里晒太阳了。

春的气息,吹开了每一家的门户,每一个闺闼,每一处暗陬,每一颗心。爱情甜蜜的夫妻愈加觉得醉迷迷地代表了爱之真谛;感情不合的一对儿,也愈加觉得忍耐不下去,要求分离了各自找第二个机会。现在这太平的县里的人们,差不多就接受了春的温软的煽动,忙着那些琐屑的爱,憎,妒的故事。

在乡村里,却又另是一番的春的风光。去年的野草,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重复占领了这大地。热蓬蓬的土的气息,混着新生的野花的香味,布满在空间,使你不自觉地要伸一个静极思动的懒腰。各种的树,都已抽出嫩绿的叶儿,表示在大宇宙间,有一些新的东西正在生长,一些新的东西要出来改换这大地的色彩。

从去年腊尾,近郊南乡的农民已经有农民协会。农民组织起来了,而谣言也就随之发生。最初的谣言是要共产了,因为其时农协正在调查农民的土地。

事情是不难明白的:放谣言的是土豪劣绅,误会的是农民。但是你硬说不公妻,农民也不肯相信;明明有个共产党,则产之必共,当无疑义,妻也是产,则妻之竟不必公,在质朴的农民看来,就是不合理,就是骗人。

现在这十八岁的少女睁大了圆眼睛,呆呆地只管看着四周围的男子。

还有两个,一个是将近三十岁的寡妇,神气倒很坦然,似乎满知道到这里来是怎么一回事。又一个是前任乡董家的婢女,也有十七八岁了,她和土豪的小老婆正是同样的惊惶,然而多带些好奇的意味。

农民们只是看着,嚷着,笑着,像是等待什么。

嘈杂的人声渐渐低下来,王卓凡提高了嗓子喊道:

于是争论起来了;不下于叫骂的争论,持续了许多时间。最后,决定了抽签的方法。凡是没有老婆的农民都有机会得一个老婆。五个女人中间比较漂亮的土豪的小老婆,属于一个癞头的三十多岁的农民。土豪的小老婆却哭起来,跳着脚,嚷道:

许多仗义的人们也大嚷而特嚷地拥护癞头的既得权。

人圈子的最外层忽然也起了咆哮的反对声。这立刻成为听不清楚的对骂,接着就动了武,许多人乱打在一堆。喊声几乎震坍了土地庙。王卓凡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把指挥梭标队的哨子乱吹。

梭标队到底建立了平乱的伟功,捉住了三四个人,都带到王卓凡的面前。

一个带着梭标,左臂上有一小方红布为记的长大汉子对王卓凡说:

"不用审问。我们认识这一伙王八蛋是村前宋庄的人。我们伤了七八个。"

"你老子正是。我们夫权会要杀尽你们这伙畜生野种!"

俘虏中的一个,很倔强,睁圆了眼,直着喉咙这么嚷骂。

大家都知道宋庄有一个夫权会,很和这里的农协分会作对。下来,非常可怕。接着,杠子,土块,石头,都密集在俘虏身上了。大概也不少误中了自己的人。

那一群人赶到宋庄时,已经成了一千多人的大军;这是因为梭标队已经闻警全队而来,而沿路加入的农民亦不少。没有警备的宋庄,就无抵抗地被侵入了。人们都知道夫权会的首要是哪几个,会员是哪些人,就分头包抄,几乎全数捉住。

这个火山爆发似的运动,第三天就有五种以上不同的传说到了县里。县党部接到王卓凡的详细正式报告,却正是胡国光荣任常务委员后的第十五日,也正是陆慕游在那里枝枝节节地解决孀妇钱素贞的困难地位的时候。

但是在县城的平静的各街道上,这事件便慢慢成了新的波动的中心。

"南乡的事是千真万确的,城里的谣言也觉可虑;府上还是小心为是。"

钱学究最后这么说,便匆匆走了;他似乎是不便多坐,免得延搁了陆三爹父女打点行装的工夫。陆三爹纵然旷达,此时也有些焦灼,他立刻跑到内室,把钱学究的报告对女儿学说了一遍,叹气道:

"钱老伯的意思,危邦不居,劝我们远走高飞。只是滔滔者天下皆是,到哪里去好呢!况且祖业在此,一时也走不脱身。"

陆小姐低了头想,眼光注在脚尖;她虽然不是学校出身的新女子,却是完完全全的天足,出门原也不成问题,但她总不大相信那些谣言,觉得父亲是过虑。

陆三爹微微点着头,但随即截住了女儿的议论,说:

"乡下的事,且不去管它;只是据钱老伯说,城里也要把妾婢孀妇充公,连未字女郎也要归他们抽签,这就简直是禽兽之行了!钱老伯特地来叫我们提防,他说的是危邦不居。"

"钱老伯自是老成远虑。刚才我说南乡的事也还近情理,也就有城里未必竟会做出不近情理的怪事的意思。妾婢孀妇充公,已经骇人听闻,未必成真;至于大姑娘也要归他们抽签,更其是无稽的谣言了。方太太的朋友张小姐,刘小姐,也都是未字的姑娘,她们都在妇女协会办事,难道她们也主张抽签么?"

陆小姐说着,不禁很妩媚地笑了。父亲摸着胡子,沉吟半晌,方才说:

"或许在你料中,自然最好。但当此人欲横流的时候,圣贤也不能预料将来会变出些什么东西。古人说的'天道','性理',在目下看来,真成了一句空话罢了。"

陆小姐惘然望着老父的孤单的背影,无端落下几点眼泪来。她的感慨又与老父异趣。她是深感着寂寞的悲哀了。在平时,她果然不是愉快活泼的一类人,但也决非长日幽怨,深颦不语的过去的典型的美人;可是每逢她的父亲发牢骚,总勾起了她自己的寂寞的悲哀来。自幼在名士流的父亲的怀抱里长大的她,也感受了父亲的旷达豪放的习性;所以虽然是一个不出闺门的小姐,却没有寻常女孩儿家的脾气。她是个胸怀阔大,又颇自负的人。她未必甘于寂寞过一生。然而县城里的固塞鄙陋,老父的扶持须人,还有一部分简单的家务,使她不能不安于这寂寞的环境。所以她听了父亲转述的谣言后,虽然从理性上判断其必无,以为避地是多事,但是感情上她何尝不渴望走出了这古老的花园,到一个新的环境。

然而陆慕云小姐的聪明的观察以为必无的事,在街道上却是一天比一天嚷得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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