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肚白的天色透出温煦的阳光,洒落在悬崖边上的浓雾里。浓雾接收了光的照射,闪闪发亮着,迤逦在无际的天空里。
宁静的村子里,翠绿的树荫遮蔽了高矮不齐的竹篱茅舍。阵阵凉风,轻拂着一旁盛开艳丽的花朵,让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花香幸福味道。鸡鸭猫狗似乎都还在甜蜜地酣睡着,仿佛舍不得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突然一阵爆炸声,轰隆巨响,吓醒了所有的人,打破了村子原本静谧的氛围,鸡鸭猫狗全都被惊吓得乱吠鬼叫,乱成一团。这种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爆炸声响,对那些家畜而言简直就是疲劳轰炸,恐怕没先被宰来吃,就要先被吓死!
雪舞赶紧打开窗户。因为被浓烈的烟雾给呛到,她不停地咳嗽着,原本清丽的脸,也因为她的“伟大实验”给搞得灰头土脸,一脸狼狈。
“又失败了,咳咳……”
接着她赶紧跑到窗边,匆匆撩起粗布缝制的裙摆,坐在木垫上,用力踩着连接到窗上的木制风扇的挡板。
不一会儿,随着吱吱的木板转轴声,窗边的木制风扇也开始跟着慢慢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激起一阵土尘,也慢慢将屋内的烟雾给排放出去。
风扇的排风机,当然也是她的“旷世巨作”,这么多年来,她只发明了一样吗?当然不,整个屋内所看到的都是她的杰作,包括把脏水透过长长的管子倒至另外一个瓶子里后,水就会变清澈的怪东西,还有会展翅的木鸟,还有许多数不清也搞不懂的奇特东西,当然,还有被她炸出小窟窿的木桌,也是她的杰作之一,连放在木桌上的《淮南子》与《抱朴子》等书也被无端地波及,烧黑了一角。
随着烟雾逐渐散去,屋内的摆设能见度也逐渐高了起来。柜子里头放满着的,全都是《周易》、《河图》、《太玄经》、《浑天仪注》这样的书,木桌上则是塞满了数不清又凌乱的瓶瓶罐罐,和些许不同颜色的粉末。这些东西全都只有她自己才搞得清楚做何用途。
而墙壁上则是被她给贴满了八卦图、星象图。还有几个卜骨,堆落在墙角。
墙上有张画像,虽然很小,但却一眼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那是她自己手绘的金粉凤凰,上头写着“兰陵王”。虽然金粉凤凰是她小时候画的,画风稚气未脱,不见利落线条,但画中的金粉凤凰双眼,却出乎意料地炯炯有神。好似这几年来,金粉凤凰一直都在她身边陪伴似的。
雪舞使劲地踩着踏板,漆黑如墨的发丝随性地垂落在额前,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她的额头上滑落下来,连带洗去了她脸上原本浓厚的灰尘。一双水灵的大眼坚定地望向前方,她还在努力思索着实验失败的真正原因。
眼看屋内的烟雾已逐渐散去,雪舞这才停下动作。她气喘吁吁,伸手拭去脸上的汗。
“咳咳……《抱朴子》曰:以硝石、木炭、硫磺三者齐炼之,再加入松香、黄丹等物,可得火树银花等非凡之物。怎么我都要把房子给炸了,还是调配不出美丽的火树银花呢?”
雪舞气恼地说着,接着打开腰间包袱,看到底是缺少了什么。只见她打开一个空瓶罐,顿时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硫磺没了!得赶快出村去地热谷找。”
“雪舞!”
她话语方歇,奶奶的叫唤声即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她熟悉的拐杖声。雪舞知道奶奶向来不喜欢她把心思用在这里,所以她着急地要把东西给快点收起来,于是慌乱地随手一扫,将桌上东西全都扫到木箱里放着,体积太大的就用手搬动,反正能藏多少算多少。
奶奶突然一开门,雪舞刚好从桌底下胡乱地抓出一条实在织得很不怎么样的衿带出来,假装自己在织着,但却因为太过紧张,频频刺到手,连连吃痛,纤细的手指被针给扎得沁出血来。
“奶奶,您怎么这么早起啊?”雪舞问候着,语气夹杂着心虚。
“我只是瞎,没聋!这么大声巨响,能不醒吗?”
“巨响?您肯定是听错了,我正在专心织着成年礼要的衿带呢!”说着,她的手又被针给扎了下。
但奶奶显然打从心里压根儿不相信雪舞的说法。
“哼,奶奶我不仅听得见,还闻得很清楚!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雪舞听闻,看向窗口,这才发现木制风扇已经渐渐停止转动,难怪味道还在,胡乱之中她赶紧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呃……是我在烧柴火暖脚呢!奶奶,你也晓得我体质虚寒。”
“那么体质虚寒,可有方法可治?”
奶奶不动声色地反问着,雪舞完全没料想到奶奶会考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她也乱了分寸。
“呃……呃……桂枝、甘草、熟地、炙黄芪……”应该是这个答案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谁知道她才刚说完,奶奶手中的拐杖就不由分说地用力挥了下来,力道沉重且又精准地打在雪舞的屁股上,让雪舞疼得唉唉叫,赶紧闪逃开。
“体质又分肝、心、脾、肺、肾……岂是死背药材就可医治?如此不懂融会贯通,何能悬壶济世?罚你今日不准出门,好好在家念书。”奶奶气急败坏地怒斥道。
雪舞看着倒在一旁空空的硫磺罐,一双细致的柳眉,微微轻蹙,接着心有不甘地向奶奶回嘴道:“奶奶,您明知我志不在医,为何就是不准我研究天文、科学、物理呢?火烛难得,我试着熔硫磺于松木片顶端,做成了发烛。大雨后,村子里的水浊,我就研究如何沥出清水,想让奶奶您有清水喝;房里烟硝味重,是因为雪舞不眠不休,想在您八十大寿举村庆祝时,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火树银花。为何雪舞做了那么多,您就是不以我为傲?”
雪舞一股脑儿将心里话给说出来,越说心里越发觉得委屈。
“让我引以为傲的亲孙女,是善于烹饪、编织衿带、相夫教子、宜室宜家的,而非沉迷于未来之物,好高骛远。雪舞,你怎么就不能听奶奶的话,当个平凡的姑娘呢?”奶奶语重心长地说着,心里有着对雪舞最深切的担忧。
雪舞抿着嘴,不发一语。
这时,住在村子里的三个女孩跑到了窗前,身材微微胖的飞燕关心地问道:“奶奶,我是飞燕啊!我爹娘听到巨响,要我来瞧瞧您安好否?”
奶奶听了,脸色一凝。
接着肤色较为黝黑的牡丹,抱怨地开口说:“奶奶,我娘拜托您管管雪舞吧,三天两头村子不是被轰天巨响吵醒,就是漫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牡丹我这脸被熏得更黑了!”
奶奶听了,脸色更加凝重。她心里又何尝不气恼雪舞天天跟她唱反调?
脸上长满痘子的落花正要再接下去数落雪舞的不是时,雪舞为了要让落花闭嘴,淘气地从瓮里抓出一只虾蟆,故意放在落花的面前。
“落花!你不是说你脸上是恶疮吗?我查过《名医别录》,蟾蜍,疗阴蚀,你只要将它从这里……”
不等雪舞解释完,三个女孩见到肥硕的虾蟆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吓得使劲惊声尖叫,虾蟆也被三个女孩刺耳的尖叫声给吓到,失控得直接扑到飞燕的脸上,四肢紧抓着飞燕。
一团又湿又黏的生物整个盖住飞燕的脸,飞燕的视线被挡住只能胡乱窜逃。三个女孩慌乱又害怕,使劲地尖叫着,越叫就越让飞燕害怕,只能拼命甩头,因为她根本不敢伸手将脸上的虾蟆抓下来!
雪舞见状不妙,赶紧跑出去,将飞燕脸上的虾蟆给抓下来,但飞燕的脸上已是湿漉漉的虾蟆水。其他两个女孩见了,只能用力地憋住气而不敢笑出声。
“杨雪舞你这个怪人!疯子!我会记住你拿虾蟆吓我的!”
飞燕气急败坏地离去,脸上这虾蟆水,她得花上七天以上的时间才能洗干净,噢,真的好恶心啊!三个女孩忿忿离去后,雪舞却在心里直替虾蟆抱不平。
“与我何干?分明就是你们鬼吼鬼叫才会吓到我们家招财的,真对不起,一早就扰你和进宝的清梦……”雪舞爱怜地抚着手中的虾蟆说道。瓮里还有一只名为进宝的大虾蟆,这两只可都是雪舞爱不释手的宠物宝贝。
奶奶正想走到屋外,看看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料伸手刚好摸到雪舞放在桌上的衿带,没拿还好,一拿起衿带,就发现雪舞根本就是胡乱织一通,这根本就是打算来应付了事的!得知雪舞如此不受教,奶奶心中不由得又升起怒火。
“杨雪舞!过两天就是咱们白山村的成年礼了,你给我绣的这是什么东西?”奶奶气吼吼地说着,雪舞手上的招财闻声,立刻跳进瓮里躲起来。
“白山村一个闺女,一生就这么一次成年礼,衿带代表的是一个姑娘家的才德品貌,才会有好男孩喜欢你,我可不准你当天给我丢出一条什么烂破布的,让我杨家丢脸!我要罚你今日不准出门,直到把衿带给绣好为止。”
“可是奶奶,我得出村去!”雪舞才刚说完,奶奶手中的拐杖又毫不留情地挥打下来,雪舞手臂又是一阵疼。
但就算会因此让奶奶不开心,她也要极力争取出村的机会,她的火树银花都还没做好,说什么她都要去找硫磺回来!
“村外乱世纷扰,无人想出村,为何你成天向外跑?”
“我只是去不远处的地热谷找点硫磺。”真的,她没有要乱跑。
“若是让我知道你今日又溜出村,我就招了五里雾封了白山村,让你永远回不了家。”奶奶疾言厉色恫吓道。
也许在雪舞看来,奶奶是个冥顽不灵又不通情理的老婆子,可奶奶深信总有一天,雪舞定会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奶奶您欺负我没爹没娘,没人替雪舞说句公道话!您硬要我当良家淑女,可我就不是那块料!村子里的人笑话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成年礼那天绝对不会有人接受我的衿带,我肯定是丢脸死啦!”
“总之你今天不准离村!”奶奶再次下令。
奶奶不想再与雪舞争辩下去,转身离开。奶奶冷漠的态度也让雪舞心里很不好受,跟奶奶说了那么多,为何奶奶一点都不懂她,也不愿意去了解她?明明是亲近的祖孙,心却感觉离得好遥远。
她恼怒地将衿带塞到百宝袋里,双手交叉在胸前,滚到床上嘟着嘴生闷气。她告诉自己,杨雪舞向来就不是一个这么轻易说放弃的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打退堂鼓的!
奶奶拄着拐杖,慢步地走到屋外,接着感慨地抬起头来。空洞又无神的双眼,紧紧望向天空良久。今天她最担心的时辰到了,奶奶伸手一挥,掌心顿时萌生五色烟:
“我明白命运不可违,但五里雾啊……请保护我的雪舞,千万莫让她遇见命定的那一人……”
再一转手,五色烟飘离远去。
五里雾是无色又轻柔的,但奶奶的心却是沉重又担忧的……
出不了村的雪舞,百无聊赖,只得在后院替好几日没下蛋的老母鸡针灸。
“江老夫人,你知道吗?我啊,宁可练习针灸,也不想织什么衿带啦!”
蓦地,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风云变色,乌云蔽日,雷击的轰隆隆巨响猛烈地劈了下来,原本专心针灸的雪舞手一滑,刺到老母鸡,老母鸡痛得飞跳起来,惨烈地咯咯直叫,跳下高台窜逃而去。
“江老夫人,你去哪?”
雪舞不由分说,紧追着老母鸡跑了出去。
老母鸡在村里乱窜奔逃,经过之处便引起一阵骚动。雪舞一心只想把老母鸡抓回来,却没发现,她追着鸡,离奶奶家越来越远了……
眼看老母鸡就要跑出村子,雪舞这下慌了。
“唉!回来啊!要打雷下雨了,我答应奶奶不能出村啊!”
老母鸡像是得了失心疯般,一股脑儿地往前奔跑。雪舞不得已,只得跟着老母鸡跑出去,最终消失在浓雾里……
零星的雷声,依然断断续续地回荡着。
村外,浓荫落在树林中的温泉上。蒸气氤氲,温泉上布满着大量的红色落花,悠悠随水飘荡,宛如人间仙境。
“江老夫人,想不到你年纪一大把了,还挺机灵的嘛!跟我奶奶一模一样!走吧,不能让奶奶发现我跑出村了!”
雪舞正要转身离去之时,突然想起,她都来了,怎么不顺便带点池子底的硫磺块回去呢?
于是她随手找了根树藤,把老母鸡拴在树边后,便走往温泉的方向去,正动手要解扣宽衣时,没想到却看到烟雾弥漫之中的温泉里,有匹马正泡在水里。
她心中纳闷,再走往前面,清澈的大眼,看到不远处,还有一个长发的女人。她有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眉一目都精致而美丽,活像个玉雕成的人儿。她泡在温泉里,太过俊美的侧脸,让雪舞久久无法挪开视线。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她却还傻愣愣地盯着人家瞧。因为她实在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画面,这让雪舞忍不住惊呼了声。
马儿如星的眸子和雪舞四眼相对,轻轻叫了一声。温泉中的人这才察觉旁边有人,双眉一扬,略感不悦。
“抱歉,这样偷看你,但这画面真的太美,让我情不自禁!毕竟,我出村从未见过外人……”
雪舞微微抬起头,感觉到温泉中那人的目光锐利地向她袭来,立刻害羞地转身以对。
“请别见怪,实在是因为我的家乡非老即幼,同龄的女孩不是肥婆就是黑炭,我打从出生没见过像你这么完美无瑕的……女人了!”
女人!
温泉中人听到这个词就更加不悦了!我可是堂堂七尺的男子汉啊!
原来此人乃齐国文襄帝高澄之第四子高肃,又名高孝,字长恭,是齐国家喻户晓的四王爷,人称四爷。因封地兰陵,故世人称之为兰陵王。
他半生都在戎马中度过,骁勇善战,只因为他长得俊美无俦,面似宋玉,根本无法威慑敌人半分,才不得不在上阵杀敌时,都戴着形象凶恶的木雕假面作为掩饰。
高长恭刚与周国敌军尉迟迥交过手,将尉迟迥军队杀得落花流水,大挫敌军士气,本想带着受了脚伤的踏雪,来此处热泉水疗伤,哪知突然冒出一个小女孩,扰乱了他的兴致。
还把他当成女人!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点!
他冷睨了她的背影一眼,正准备起身要离开时,谁知那小女孩竟又突然转过身,向他跑过来,伸手将他的肩往水里压。
“唉!姐姐别走!既然都是女人就别害羞,一起泡嘛!”
什么?一起泡?
高长恭还没来得及回应她说的话时,雪舞就自顾自地把腰间的包袱解开,接着开始脱衣服,转眼间,雪舞已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薄衬衣,毫不害羞地跳下池子里。
雪舞突如其来的动作可让高长恭错愕连连。他双颊泛起一阵烫红,赶忙羞涩地别过头去。
“姑娘……你……”
身后突然安静,高长恭转过头去,没看到跳下池的雪舞,只见片片花瓣布满在水面上,他心中顿时纳闷,方才明明就看到她跳下池的啊,怎么人不见了呢?
高长恭正思忖着,雪舞已不知何时游到他的跟前,突然间把头伸出水面,高长恭只得又别过头去。
雪舞手上正拿着硫磺块,她看到高长恭的肌肤,白腻滑嫩,又忍不住在心中深深地赞叹。
“姐姐,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泡温泉,也是难得,不如交个朋友吧?”雪舞问着,清澈的眼儿轻眨。
高长恭眉头一皱,不知如何回答,但雪舞却误解为高长恭默许,顿时笑逐颜开。
“姐姐没拒绝我,是答应啰!太好了,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只有姐姐……一个陌生人……愿意与我为友……”
听到雪舞的说辞,高长恭心中顿生疑问,怎么这女孩儿会没有朋友?
雪舞正要游到高长恭的前方之时,眼尖地看到不远处正有个埋伏的士兵,执起长枪往高长恭的方向掷过来。
“姐姐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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