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医看向她紧绷的背影,顿时也收了打趣的神色,暗自摇头叹息。
这两个孩子,当真是一段解不开的孽缘。
程慎之似是陷入恐怖的梦魇,方才还平静的面容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宁鸾翻出怀中绢帕,细细为他拭去汗水,又不放心地搭上他的脉搏,见并无大碍,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镇南王妃当真是脱胎换骨,”一道慵懒嗓音自殿外传来,“这般贤良淑德,与孤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宁鸾转头望去,只见太子身着金线蟒袍,手摇着玄金折扇,信步踏进殿来。她脸色一沉,从容收回搭在程慎之腕间的手,起身恭敬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胡太医慌忙搁笔,撩了衣摆正要跪拜,却被太子用扇骨轻轻托起。
“不必多礼,孤特来探望镇南王,顺便……看看王妃。”太子似笑非笑地望向宁鸾,话中有话。
宁鸾起身,照规矩回道:“劳殿下挂心,慎之已无大碍。”
“挂心?”太子“刷”地展开手中折扇,缓步踱至榻前。“有时候,孤倒真是很佩服镇南王。”
“若他在金銮殿上肯稍作退让,也不至如此。”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昏迷不醒的程慎之,默了几瞬后,唇角竟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有时候……孤却也羡慕他。”
太子话锋一转,抬头与宁鸾对视,目光沉沉,“毕竟不论境遇如何,他皆有你守在身边。”
他转身在窗前镂花太师椅上坐下,挥手屏退左右侍从,“宁鸾妹妹,你眼里心里,可曾真正映过旁人?”
“殿下慎言。”宁鸾挂起得体的浅笑,“我与慎之成婚多年,夫妻同心本是常理,何须特地说什么守候。”
“夫妻同心?”太子轻摇折扇,摇头笑道:“那你可知,他重伤昏迷时,口中反复唤着的并非你的名讳?”
“孤不知你哪来的门路,竟敢擅自进宫,又如何为他谋得这侧殿,作为临时养伤之所。”
“但你可明白,”太子猛然起身,眉眼中带上戾气,“你将他视作心头明月,他心中照见的未必是你!”
殿中霎时一片死寂,胡太医见势不妙,抱着一早收拾好的药箱,蹑手蹑脚向外溜去。
“你们慢聊,老夫先行告退。”胡太医见缝插针一路小跑,还贴心地为他们掩上了雕花木门。
太子抬手按住眉心,闭眼深呼出一口气,长叹一声:“宁鸾妹妹,程慎之非但护不住你,反倒会累你深陷泥潭。你可知……”
“太子殿下。”宁鸾平静地打断他,“我已成婚多年了。”
宁鸾透过窗扇,盯着胡太医远去的背影,“那个不谙世事的宁鸾,早已留在从前了。”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话语中竟带着自嘲与苦涩:“你可知有多少人,仍想守护你从前那般模样?”
“若殿下今日来,是为离间我与慎之的关系,那便不必多言了。”
“离间?”太子眼中戾气更盛,“你就当孤是来挑拨又如何?”他缓步逼近宁鸾,深黑的眼瞳中有着宁鸾看不懂的情绪。
“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看镇南王府的笑话。他将那异族女子安置府中,与你平起平坐,坊市间亦是流言不断,蜚语纷纷,你可曾听见?”
他突然伸手,似乎想要挽起她垂下的耳发,却又生生停住,嗓音随着手臂低落下去。
“宁鸾妹妹,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委屈求全?”
宁鸾眼眸低垂,睫毛微颤,却仍挺直脊梁。她平静坦言,“既是他选的路,我自当尊重。”
争执间,二人谁都不曾察觉,榻上之人的睫毛早已微微颤动。
“好一个尊重!”太子骤然抬手,“啪”地将折扇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当年那个胆大妄为,丝毫不忍气吞声的宁家大小姐去哪了?”
“当年与孤唇枪舌剑,断不肯落人于下风的骄傲女子去哪了?”
他死死盯住宁鸾,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你告诉孤,她到底去哪了?”
殿中一片死寂,唯有轻微的呼吸声暗自起伏。
“殿下,”宁鸾转身,望向榻上昏睡的程慎之,“人都是会变的。”
她何尝不想如当年一般,肆意张扬,无忧无虑?若非后来得知自己身世,或许她真能做个骄纵任性的宁家小姐,嫁人后照样横行无忌,无法无天。
可时过境迁,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太子张了张嘴,眼中痛色一闪而过,他猛然转身看向窗外,过了半晌,才轻不可闻地落出一句:
“若当年,是孤先向父皇求来赐婚,你……可愿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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