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慧连日高烧不退,宫里拨了好多太医下来,又在民间拉来不少的妙手,都没有办法诊治出到底是什么怪病,反倒被普慧一一打回,说将死之人,无足挂齿,没必要耽误各位大人的时间。
“宁知弦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敬辞蹲在地上,整个人皱得像颗苦瓜似的,他抬头望向珠沉,“娘娘的旨意下来了吗?”
珠沉:“下来了。”
算是这段时间里不多的慰藉,敬辞哪里看不出,师父恐怕是时日无多,所以他才大着胆子给北疆差去一封信。
他又是懊恼,早知道信件早些送去,宁知弦也能早些回来。
屋内突然传来猛烈的咳嗽声,还有唤敬辞姓名的动静。
敬辞三两步蹿进屋内,就见普慧勉强直起上身,眉宇间的乌青越发沉重,他一看见敬辞,就让他备好纸笔。
敬辞均是一一照做。
“接下来的,我说你就写……也不要惊讶,”普慧浑浊的双眼透出条缝来,他看向自己最为年长的弟子,忽而欣慰一笑,都是强撑气力,“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要意外。”
敬辞手忙脚乱:“好,我都写。”
“爱徒子瞻。”
普慧的每一次吐息都犹如拉响漏风的水车,咯吱作响,还冒出不少落灰。
珠沉瞧了几眼,场合不适合自己待下去,安静关上房门站在屋外。
“世事无常,我心有愧。”
敬辞的手肘险些一陡,将字写错,师父怎么会对宁知弦有愧呢,若不是普慧提前嘱托过,他估计真得要接连追问。
“尔在黄泉司所见……全无假象,”无边的愧意席卷到普慧身体的每一寸,“结魄灯点燃不易,需要人的生魂为引。”
那日给宁知弦遮雨的,即是普慧的师祖。
师祖先去已有多年,早已不过问世事,却为了宁知弦,肯再度出山。
“你自小聪慧,自然知道这引……会是谁,”普慧气力将枯,睁眼看向屋外掠过的飞鸟,想起前世死在北疆的宁知弦,“不必苛责自己,都是我萧氏皇族欠你的。”
敬辞越写越糊涂,转而将目光落在普慧身上时,普慧冲他投向一个安抚的眼神。
“前世我既知你蒙冤受屈,却未曾为你辩护一二,为师心中的悔恨不计其数。”
为何呢。
为了朝堂安稳,为了社稷百姓。
普慧了解宁知弦的心性,知道她断然不会做出通敌买国的勾当,可是还是任由旁人骂下去。
宁知弦被污,他没有出手。
宁纤筠被废,他亦没有出手。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可看起来又不是那般的无辜。
在大局面前,要普慧做什么他都愿意,他捻着手中的佛珠,兀自笑了声,所以舍得宁知弦一人……也合情合理,所以他出卖了他的徒弟。
毕竟,谁都不可以挑战皇家威严。
可后来,普慧突然后悔了,他在佛寺里吃斋修身多年,见惯了世态炎凉,也见惯了人情百态,以为自己能够修出一身菩萨的悲悯心肠。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慈不爱,披上多少层皮都无法掩饰他的烂肚肠。
萧拂远是加害者,那他就是实打实的帮凶,世间有比天家威严更为重要的东西,更重要更值得珍惜的存在。
举头三尺有神明,普慧修不是神明,同时也修不了己心。
他可叹可悲,亦是可笑。
想到此处,普慧多上不少精气神,说话也不没力了。敬辞看在眼中,心瞬间被揪起,这很像将死之人油尽灯枯时的……回光返照。
师父……
他的唇角微微挪动,添上不忍。
“我不该为了天子威严而对你不闻不问,众生之下人人平等,阿远他有错,他就该认。”
普慧合上双目,指尖搭在腕间,也是料到自己为何会容光焕发的原因。
他死前唯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再见到宁知弦一次,哪怕只有一眼。
“我有愧有悔,前世既然不可扭转,今生必然倾尽全力换你安乐无忧,”普慧本没有这么老,逆转天命的代价太过庞大,他没有让宋幼安担着,而是一人全部承担,“子瞻,你心思澄然,不要为此伤神伤怀,尽力去走以后的每一步,师父估计是看不到了。”
普慧的精气神又一下子消下去,似乎就是为了交代临终的这番遗言。
与此同时,宁知弦风雨兼程总算赶到上京城,她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酸疼,像是有东西莫名在戳她,扰得她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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