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钗搭在那人的发间,银装素裹下分外妖娆,她眉间的红痣点点,恍若落梅。
深夜前来,或有急事。
宁知弦想看清她是谁,却只能先闻其声——
“臣请奏彻查统载十四年宁知弦被诬一案。”
一晃眼的功夫,朱红宫门由内打开,宫女迎着她,那人抬脚便入,只留下地上的脚印,雪面积压出一层来,和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格格不入。
不多时,宫室内传来她的声音,字字有力。
宁知弦顿在原地,有些意味不明,但心中触动万分。
她口中……是谁受诬了?
雪还在落,发出噗噗的动静,霜雪压垮一侧的枯枝。
宁知弦捧着油灯,继续在寂静宫墙内穿行,朱雀殿、未央宫,小径幽深,她赤着脚步履缓慢。
我本无忧人,生发蓬莱间。
她又忽而止步不前,素色的袍子长至她的脚踝,堆叠而上,风一吹便是阵阵雪浪。
哦。
原来是她又听到那人的声音。
“我是统载十六年的进士,是娘娘您的门生。”
伴随茶盏砸地的声响,看来里面的那位娘娘,她动气不小。
宁知弦主动将视线投射过去,烛火从她的掌心蹭过,她还是全然不知,直到袖口处被烧穿,留下黑色的印记,她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
何苦来。
为一人如此,值得吗?
人已经死了,你为她做的事,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紧接着,潮湿气味从她鼻尖蹿来,就像从头到脚被人泼上泥土,好像还有人往她嘴里塞了块铜钱,以便压住她的喉舌,让她死后有冤不可伸,有情不可诉。
这块铜钱,好涩,沉沉地按在宁知弦的舌头上,压出略深的口子,她好像真得不能开口说话了。
那便不说了吧。
宁知弦安安静静闭上双眼,任铜臭长满齿间,渗入她的肌肤纹路。
一夜之间,铜臭孜孜不倦地和骨质抢夺空间,在大大小小的骨头上完成生长,一寸寸腐蚀。
当最后一块骨头断裂之时,世间便再无宁知弦。
可不知为何,铜钱却被人取出,得见光亮的那一日,上面的污渍被人用指腹轻轻擦去,又转而浸入溪水之中,一洗污秽。
待铜钱被重新举起后,宁知弦竟意外发现自己成了那颗铜钱。
此刻的它,早已饱经风霜。
铜钱辗转于数人之手,女人的手,男人的手,或柔或重,似乎在悄无声息地完成一场接力赛,而比赛的终点,即是上京城。
又进了某人的口袋。
宁知弦依旧不声不语,她该说什么,又该如何说。
她和别的铜钱在一起敲击,持钱的主人每日会取出两三文,她有时希望她会被取出,有时又在贪念这温柔乡。
最终,只剩下她一枚铜钱。
一夜风高,还是一场不深不浅的雪。
她的主人似乎很是忙碌,弯下腰在挖什么,还有些费力。
宁知弦突生好奇,一个咕噜,从口袋的缺口处滚落,她好像看清了竖在那人脚边的竹竿,长长的红缨在空中飞扬,亦是在月下飞扬。
鲜亮无比,她长久不再跳动的心久违地热烈起来。
她想变成驰骋在原野上的风,想变成山岚触及不到的云,但望向那人时,所有的心思都被收拢,她只想呆在她的身边。
在她的正前方处,是座孤坟,被简单处理后衣冠坟冢。
那人的十指里沾满泥土,食指根部还带有血丝,她站在月下,神情凄凄。
宁知弦这才发觉,原来她和那日请奏的女官乃是同一人,只是眉间尚无那点灼人红痣。
孤坟荒颓,寥落于旷野雪风之中,若是没了这系了红缨的竹竿,别提有多凄凉。
那人见铜钱滚落,呵出一口热气,用指尖轻轻捻住,沉思片刻放在孤坟面前,捧上点土压实。
宁知弦骤然看见那人的眉眼,沉静雅容,还有几分生色,通身都是股不弱的气势,只是用粗布衣衫掩盖,潦草不发。
该是个妙人。
放下铜钱后,她缓步离开,留下深色的背影,很快又融入纷乱雪景之中,再无踪迹。
天地阔大,谁都有谁的去处,没有谁和谁是终生一道的。
宁知弦望向她远去的身形,愁绪也从心底蔓延开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