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并不满意。
背对她的大门被倏地打开,宁纤筠一入眼便见一个宽肩直背的少年郎,略带清冷。
不对,她收到的信件分明是——
“姑姑,”少年郎转过身来,眉宇间尽是冷硬线条,她看起来万分清瘦,哥哥的衣服对她而言还是大了些,“我是宁知弦。”
“荒唐,”宁纤筠的声音又细又颤,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知月……你是知月啊……”
“我不是,”宁知月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像蒙尘的旧弦被强行拨动,她的目光上移,落在宁纤筠脸上,“妹妹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宁知弦。”
“是您的侄子。”
束胸的布带在每一次深长的呼吸下收紧,宁知月主动给自己套上一圈枷锁,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她站起身来,日光照射而来,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宁纤筠深吸一口气,步子略沉,紧接着关上门,将宁知弦按回梳妆台。
“眉峰转折有些生硬,”帕子蹭过宁知弦的皮肤,宁纤筠声音依旧冷硬,她看着宁知月后背挺得笔直,“男子的锐气,不在眉毛画得多粗多黑,在于骨相。”
宁纤筠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帕子,带着近乎审视的力道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
“而你的哥哥,更像刀脊,厚重里潜藏锋刃,”宁纤筠眸子里水色浮动,但很快敛息屏神,“所以你这里,要改。”
接着宁知月的唇色被揉出极淡而自然的浅色,冲散原有的死气,宁纤筠看着镜中依附在自己身边的宁知月,静默了一息,叹息还是无声落下,最终砸在铜镜模糊的影子上。
“要有一点活气,”宁纤筠低声说,身上浓郁的檀香气息拂过宁知月的耳廓,比任何的斥责都更具穿透力,“就像镇国公府公子刚练完剑,眉眼间总会带着飞扬的神色。”
“这样才开始有点样子,”宁纤筠话语中听不出半分赞许,只有对完成品苛刻的验收,“镇国公府原本只剩你们兄妹二人,既然知月故去,知弦你更应该挑起镇国公府的重担,你会是未来宁家的脊梁,你的骨头就该是硬的,是冷的。走路时那股闺阁气,要收拾干净。”
“腰背挺直,肩要沉,步子也要拉开。”
拿出宁家子弟该有的,从骨头缝里就有的骄傲和底气。
从今往后,收起你无用的怯懦和犹豫,因为你只能是宁知弦,若有一丝破绽,都会彻底毁了你,毁了宁家。
宁家的骨头,宁折不弯。
宁纤筠退后一步,望着镜中人。
宁知月,彻底成了宁知弦。
宁知弦下颌微扬,眼底深处翻涌的,是比严苛更深沉也更为复杂的痛惜,还有一丝被骄傲层层包裹以及无法辨认的钝痛。
至此,宁知月张脸最后一抹柔美娴静尽数褪去,只剩下少年独有的孤高疏离。
世间再无宁知月,唯有宁家世子宁知弦,那个满腔抱负愿誓要替父兄征战沙场的少年郎。
宁纤筠有些累了,还有点疼。
心口疼。
收到书信的那刻,她方才还能强忍心中酸涩,如今怎么都收不住,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在宽大的青色袖袍之中,死死攥紧。
到底的是姑姑没用,护不住你们。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宁知月为何要扮作宁知弦。
兄长死得蹊跷,宁家看似功高,实则在朝堂里孤立无援。本以为可以等到他们兄妹二人长大,没想到还是没能盼到那一日。
需要她去处理的琐碎事务太多,既然宁知弦为她选择一挑不好走的路,她也会为宁知弦劈出一条道来。
毕竟,她们血脉相连,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没有人可以将她们分开,哪怕是死亡。
宁纤筠恢复一贯的冷硬,不再看宁知弦,转身便走。只是在即将跨过门槛时,步子略有凝滞,她依然没有回头,留下一句零碎的话,裹上一层疲惫传入宁知弦的耳中:“束胸的布带,私下里不要勒得太狠。”
会不舒服的。
宁纤筠在关上房门后脚步一踉跄,险些被绊倒。
兄长,你要是还活着,看到宁知月得多开心。
她的胆魄也很像你,就像当年你雨夜骑马冲入敌将军营,挑下敌将头颅乘兴而归。
一样的不知死活,一样的意气风发。
宁纤筠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步一步奔向刺眼的朝阳。
此去关山应万里,不辞碧血荐轩辕。
总会好的,她眯起眼,主动迎上去,日光并没那么扫兴,暖洋洋落在她身上。
第14章 养伤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