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她说了不止一次,但精怪都喜欢扯些谎。
“那贵府还真是人丁兴旺,”宋幼安迟疑落笔,笔锋尽显,接上下阙,“鄙人有空必去拜访。”
阿月在宋幼安脑袋里一呆就是好几天,起初宋幼安还不太习惯,觉得人吵了些,其他都无所谓,比萧式远还闹腾些。
阿月本想说些什么,忽然被宋幼安落笔写就的字句吸引:“子瞻年少,十七岁诱敌深入,奇袭技巧,后抄围之,杀敌数两,一战成名。”
好厉害的人,比她爹爹看起来还要厉害。
“子瞻,”阿月仿佛歪着头,趴在宋幼安的肩头轻声询问,“是谁?”
“一位故人。”
不太相熟的故人。
宋幼安继续提笔:“十八岁,瞻领兵深入北疆,遭奸邪,死于斯。”
中间还有很多没有写,宋幼安仍有思忖,怕落笔太轻,写不出宁家铮铮铁骨,又怕落笔太重,惊扰宁家英魂。
为史作传,她还没有资格。
宋幼安一滞,墨迹晕染开来。
阿月看出宋幼安心情不好,也不闹腾,很久才试探性来一句:“你和他关系一定很好吧。”
宋幼安低低,罕见地愣一下:“我不知道。”
他们最大的交际也是数年以前了,彼时宁知弦还不是那个百姓口中的奸佞,还是个十六出头的恣意少年郎。
阿月叹口气:“他死后,他的家人一定很伤心。”
她难以想象,如果这种事落在她身上,她得多难受。
宋幼安垂目,墨色染在指腹一侧:“他的双亲早已仙辞,只剩一亲眷在世。”
而亲眷待他并不称意。
“他为何而死。”
“子瞻行于北疆,背后遭人放冷箭,又有人在他的茶水中下药,力竭。”
明珠落尘,沾上一身洗不清的草屑。
在阿月看来,宋幼安应该是宫内某个负责录史记传的小女官,这件事既然已被记录,子瞻的尸骨应该也已回京。
“那他蒙冤死后,现下尸骨又在何处?”
宋幼安搁笔,没有悲愤,亦没有不甘,就好像日落黄昏下和人闲谈一般的轻松,但其实不然。
每个人表现悲愤的方式不一样,宋幼安似乎学不会大开大合,就连悲伤也是淡淡的。
“我中举前,在书中读到代相曾与景帝踏雪寻梅,我便起了效仿先人的兴致。”
宋幼安执伞的手青紫不堪,雪落满她的眉眼,寒意浸骨,却让她更加期待雪景。
那日的红梅确实好看,凌霜傲然开放。花苞个顶个的大,红梅映白雪,别是一番滋味。
“偶然路过城西,”宋幼安仔细想了想,仿若那天的雪再度落在她的肩头,一如今日,“有座孤坟。”
阿月不理解:“啊?”
宋幼安仍是自顾自:“孤坟荒颓,寥落于旷野风雪之中,不知何时被人插上系了红缨的竹竿,正在呼啸寒风中簌簌颤动。”
瞧起来凄凉得很。
阿月同样也读出宋幼安的话语间暗含的沉寂,静静听着。
“我当时顿在原地,那是他的一处衣冠冢,他的尸骨现在还在北疆。后来我就觉得我要为他沉冤昭雪,我要为他洗刷冤屈。”
不知是何人为他立得衣冠冢。
宋幼安将茶水一饮而尽,语气娓娓。
总不叫后来者再对这风雪孤坟,意冷心灰。
生前无所念,死后更无所祭。
子瞻不该,也不该是宁知弦。
宋幼安叹口气,满是酸楚。
良久阿月才试探性问道:“那子瞻,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瞻。
很好的名字,不过倒像是表字。
在大昭,女子及笄那日可由长辈赐字,男子则要等到十六。
她要是能回去,可要好好问兄长,他有没有认识什么字子瞻的人。
宋幼安也不曾见过宁知弦多少面,更多地则是市井流言。
起先人人说他辱没镇国公英名,将门出身却拿不起刀剑,做起纨绔来比谁都如鱼得水。到后来,宁知弦战功初立,风口登时转向,又是将宁知弦夸出花来。
一起一伏,宁知弦浑不在意。
“几年前的冬日,风霜比此时大上许多,他行色匆匆。”
宋幼安不敢上前叨扰,只能藏匿于窄巷之中,遥遥望去,看见霜雪覆在伞面,一圈又一圈,深色伞面很快失去原有颜色。
“他于我有恩,”宋幼安回忆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几分动容,“幼安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在所不惜。
“我总是见他孤身一人行走于街市,多是游街打马,有时在马上懒洋洋坐直身子,”因着一张脸,多引得芳华少女侧目,宁小公子称得上一句绝代无双,宋幼安陷入回忆之中,“纵情恣意,也不负韶华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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