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撑桌面,缓慢起?身?,她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目标明确。
房门?开启,焦急等待许久的老人立即起?身?来迎,单衣之下,嶙峋肩骨轮廓清晰可见。
周灵蕴心痛到无法呼吸。
奶奶为了她,向姜悯下跪,两次。巨大的羞耻感和?内心的锥痛压过一切,她要立刻带着奶奶离开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离开姜悯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的审视。
“奶奶,我?想回家。”周灵蕴眼眶蓄泪,倔强不落。
奶奶一把抓住她手,“你不读书了啊?”
“明天回学校。”周灵蕴只能安抚道。
“初中毕业呢,还有高中的嘛。”奶奶求助望向门?口?阿姨,“娃娃不懂事……”
姜悯回房,卧室门?砸得震天响,阿姨也很为难,“要不今天先回家,洗个?澡,睡个?好觉,回头找个?日子再详说?”
“求求你,跟姜老板说说好话。”奶奶不肯放弃。
“我?要回家!”
周灵蕴尖着嗓,用力跺脚,“我?现在就要回家!回家!”
“好好好,你们回家。”阿姨回屋找了两件外套,送她们出门?,“一次不成,二次再试,姜悯其实挺好说话的,真的。”
周灵蕴没要阿姨的外套,出了门?顺手挂在庭院椅背,她走下台阶,解开黄牛。
祖孙俩一前一后,夹着这头沉默的牲口?,走出姜家气派的雕花铁门?,走上回山的土路。
归途,沉重如铅。
天色暗沉,稀薄的月光勉强照亮山路,连日落雨,地面泥泞不堪,黄牛深一脚浅一脚,人与畜粗重的鼻息在寂静的山野间格外清晰。
周灵蕴始终沉默。
湿衣紧贴在皮肤,她起?初觉得冷,慢慢热起?来,身?体状况却没有好转,她开始打抖,头昏沉沉,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虚浮无力,鼻孔呼出的气烘得嘴唇干裂起?皮。
奶奶察觉到她的异样,手掌试探她额头。
周灵蕴咬着牙,“走快点,我?要回家睡觉。”她挣脱桎梏,加快脚步,倒在山路上奶奶更拿她没办法。
天黑尽了,手电光束稀微,黑暗如有实体沉甸甸压在双肩,周灵蕴感到身?体越来越重,双腿灌铅,每一次抬脚都异常艰难。
视线开始模糊,周遭树影摇晃扭曲,这条路实在太长,她走了快十五年还没走出去。
“奶奶,我?想回家……”她喘息着,声?若蚊蚋,话音未落,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软软向前栽倒。
“周灵蕴!”老人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孙女?倒地之前,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周灵蕴额头滚烫,身?体却冷得像冰,怀里?剧烈地打着摆子,牙齿咯咯作响。
“我?的娃啊!可怜的娃……”奶奶声?音带着哭腔,手掌一遍遍抚摸她脸颊。
老人家自认活到这把年纪,黄土埋到脖子早该认命,可偏偏怀里?这个?小的,这簇不甘熄灭的火种,无法让她视而不见。
周灵蕴是懂得感恩的孩子。才七八岁大,趴在人大腿,屁股一撅一撅,说奶奶你养我?辛苦得很,等我?长大一定赚钱孝敬你,我?永远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二月间,去刚解冻的坡地上点土豆,她小手冻通红,刨一会儿泥,跑来给人捶腰,笑嘻嘻到处蹭些泥;暑天顶着毒日头割草,还不老实,抓只大青虫偷偷塞进人衣服口?袋。
秋收忙,她像只野猴,玉米棒子抱满怀一路走一路掉;腊月风如刀,祖宗俩挤在火边,她把冰凉的小脚塞进奶奶怀里?暖着,边啃土豆边说同学坏话……
她是老人枯槁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满怀悲壮,老人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周灵蕴翻转在背。
姜悯当然没想到她们会去而复返。
晚饭,一家子围坐餐桌边,听阿姨讲述白?日经过,谷香岚女?士极为愤慨,“那个?什么胜利茶厂,太欺负人了吧?什么来头。”
姜爸冷哼,“有什么来头,一个?小作坊。”
“真不打算帮忙?”秦穗舀一勺蛋羹喂小孩。
姜悯搁下筷子,“我?联系朋友了,他?们抽空会过来搞一次消防检查。”
谷香岚女?士“哦”一声?,“你手段可以,平时?没少干这种事情吧?熟门?熟路的。”
“她还威胁人家!威逼利诱,耍手段嘛,最擅长的了。”姜爸对姜悯近来作为很不满。
“我?在帮她!”姜悯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找不到地方发。
“带她走,给她吃给她喝,供她上学,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她不懂,你们难道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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