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刚从后山折返回来。
小七仰起脸,鼻尖还挂着汗珠,眼睛明亮得如同两颗被雨水冲刷过的黑葡萄:“王猎户说鹰嘴崖坍塌之处,埋着一块泛蓝的铁!有人称那是‘天外陨铁’,方才我看见李记药铺的孙大夫背着药篓朝山上走去,就连青牛镇的游方道士也骑着毛驴赶来了!”
他拽着陆寒的衣袖晃了晃。
“你说咱们能否分得一杯羹?要是能捡到一块碎渣子,我……我就把攒的买糖人钱全都给你!”
陆寒的手原本搭在小七后颈,听到“陨铁”二字,突然像被火灼伤一般缩了回来。
胸口那团热意“轰”地升腾而起。
他下意识地按住左胸,隔着粗布短衫都能感觉到心跳如擂鼓。
并非寻常的快速,而是带着某种韵律的震颤,宛如久未共鸣的琴弦终于触碰到拨片。
掌心的“守道”刀不知何时再度发烫,刀柄上的刻痕硌得虎口疼痛难忍,连带着铁锤把子也跟着颤动,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正从后山方向穿透云层,牢牢系在他心口。
“那东西……与我有关。”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被风吹散的铁屑。
铁大娘的手“唰”地覆上他的手背。
陆寒抬头,看见养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鬓角的白发被风吹起,眼神却比平日打铁时更为锐利。
三十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此刻正从她浑浊的眼底翻涌而出: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染血的碎玉,还有那句“铸能斩归墟的剑”。
“寒子,不许去。”
铁大娘的拇指重重压在他腕间的脉门上,粗糙的指腹带着常年握铁锤留下的茧子。
“后山那东西倘若真能引动天象,便不是咱们这般小铁匠所能触碰的。当年……”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当年那年轻人再没回来”这句话。
老吴头突然咳嗽起来。
酒坛在他膝头晃动得厉害,酒液顺着他皲裂的指缝淌下,在青石板上积成一个深色的小水洼。
他盯着陆寒发红的耳尖,又瞥了一眼铁大娘按在陆寒腕上的手,忽然用酒坛撞了撞桌角:“大妹子,你以为那些争抢陨铁的是善类?”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擦过刀背。
“青牛镇的游方道士?我看着倒像是……像是三十年前在归墟边上见过的打扮。”
陆寒猛地抬头。
老吴头的眼睛在酒气中眯成一条缝,可那里面的光芒太过明亮,亮得让陆寒忆起上个月暴雨夜,他在铁匠铺外见到的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照亮了老槐树洞里藏着的半块青铜牌,上面刻着“守道”二字。
“小七。”
铁大娘突然松开陆寒,转身从炭炉边抄起半块冷硬的炊饼,拍在小七怀里。
“去西头张婶家,说我借她那口腌菜坛子用三天。”
小七捧着炊饼,眼珠滴溜溜地转:“可是阿寒哥——”
“让你去就去!”
铁大娘提高了声音,可眼角却悄悄朝老吴头那边瞥去。
小七到底机灵,立刻抿住嘴,蹬蹬地跑了出去。
门帘被他带得掀起一角,陆寒看见他的小短腿跨过门槛时,故意把脚步放得很响,像是在给屋里的人报信:我走了,你们有话便说。
门帘重新落下的瞬间,老吴头的酒坛“当”地磕在桌沿。
“寒子,你是否记得上个月十五?你为我打造那把切菜刀时,锻打溅出的火星子落到我手背上,我喊了句‘这火星子带剑气’。”
他举起手,手背上果然有一个淡褐色的疤痕。
“你当时说‘可能是铁料里掺了旧剑的碎块’,可我知道——”
他往前凑了凑,酒气裹挟着陈年烟草味扑面而来。
“那是你体内的道意在涌动。”
陆寒的呼吸为之一滞。
铁大娘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最终从怀中掏出一块碎玉,此玉正是当年缝在他襁褓里的那块。
玉上的血渍历经岁月浸染,已然变成暗褐色,但仍能看出上面刻着半枚剑纹,与他掌心“守道”刀的纹路严丝合缝。
“三十年前,那年轻人怀里也揣着半块这样的玉。”
铁大娘将玉塞进陆寒手心,说道:“他说‘若有一日这玉发烫,便带孩子去归墟’。”
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接着又道:“可我没告诉你,他走前还说……归墟里埋藏着能斩开轮回的剑,也掩埋着能吞灭轮回的魔。”
窗外,雷声陡然炸响。
陆寒掌心的玉滚烫异常,几乎要烙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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