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蔓姬抬起一只手,殿内伺候的宫女立刻退了下去,她自己也退到了门口守着,防止任何人探听殿内的消息。
瞧这阵仗,黎熙熙心中愈发紧张了。
桑青筠紧紧抓着膝上的衣裙,生生攥出好大一片褶皱,肩膀也微微颤抖起来:“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谭公公的事吗?”
“他死的不明不白,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至今都不能确认他究竟是被谁所害。可他的死疑点重重,诸多蹊跷,这些时日历,我一直都不曾停止寻找真相。”
黎熙熙低声说:“不是贵妃吗?之前宫里许多人都说,是贵妃为了和皇后争权才拿谭公公开刀,谭公公被打后不治身亡,您为了向贵妃复仇才爬上陛下的龙床。”
桑青筠合上眼,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贵妃是直接害死谭公公之人自然死不足惜!可这些都只是表面,里头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疑点。”
“谭公公生性谨慎,办事勤勉,他管着的账簿怎么突然就有了问题?害死他的人又到底是谁,毒药到底是从哪儿来?这些我都没查到。”
“可方才小安子过来,我霎时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他还是太年轻,藏不住心事,稍一得意就忘了形。”
她泪如雨下,却撑着一点一点直起腰,手握成拳:“小安子和小福子都是谭公公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说是义子也不为过。但以他们现在的资历,若没人抬举,想凭自己在这个岁数爬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小福子是我册封后特意向陛下要来的,小安子在已经没了师傅,又有贵妃的眼线曹鑫在内侍省霸占着位置的情况下却执意要留在内侍省,起初我以为是他的心向着我,为了帮我在后宫尽快站稳脚跟。可方才小福子和说我正监是将他提了上来,内侍省上下待他又十分尊敬,我才想明白,恐怕他不是为了帮我才留在内侍省的,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奖赏。”
“做宠妃的管事太监自然体面,可哪儿有在内侍省呼风唤雨来得痛快?不光宫人们巴结,油水丰厚,就连大部分嫔妃都不敢得罪内侍省管事的人。有这么光明的未来,他自然不愿意和小福子一般来霁月殿为我办事。”
黎熙熙听得专注,却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是,小安子早就背叛了谭公公,那账簿是他动的手脚了?是有人许以重利,安排了这一局?”
她压低了声音:“是贵妃吗?她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就是为了取代皇后掌握内侍省,再把谭公公替换成她自己的人。”
桑青筠含泪笑了声,眼神是无尽的讽刺和薄凉:“若真是贵妃用内侍省的地位收买了小安子,那内侍省该是她的囊中物才对,何必废这么多心思安排曹鑫进去呢?”
“能有这个能耐的人只有皇后,在谭公公身死之前,内侍省上下几乎都是皇后的人,贵妃正是因为自己的势力渗透不进去才想着要拿谭公公开刀,而挑出的祸端正是账簿。谁能对谭公公的生活起居了如指掌,谁能得到谭公公如此信任?又有谁能让他们放心到跟着谭公公去京郊行宫?”
“就连这账簿也是皇后当着陛下的面亲自交给贵妃的,我当时就在现场,亲耳听到皇后说孕中不适,要辛苦贵妃代为协理后宫。皇后从前一向把大权看得极严,哪怕是二皇子病中都不愿意放手一分一毫,我当初还奇怪——”
“原来早从那个时候起,皇后就已经安排好了小安子,为谭公公埋下了必死的杀局。”
自黎熙熙入宫以来,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皇后宽仁贤德,贵妃得宠骄纵。所以在谭公公那件事后,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将谭公公的死都归咎在了贵妃身上,不光是她,宫里的所有人都这样想。
所以当她听到是皇后所为时,她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觉得后宫果然没一个人的简单的,令人毛骨悚然。
可惊叹于姐姐心细如发的同时,黎熙熙又想不明白:“可谭公公不是皇后的人吗?自己辛苦栽培的人手死了,反而便宜贵妃安排了自己的人。虽说贵妃也因为处置谭公公有失公允闹到了陛下耳朵里,陛下近来多冷落贵妃,可这么算算似乎还是不太值得。”
“人做事总要有自己的目的,皇后付出了这么多,冒着宫权被贵妃接掌的风险也要引导贵妃杀了谭公公,那谭公公死后,皇后能得到什么?比她的一个亲信,比对内侍省的全盘掌握更有用?”
桑青筠开口,自喉间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字。
“我。”
“当初我也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这么做,所以一直不愿意认为皇后也是凶手之一。可今天我忽而都想明白了,皇后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我。”
“我和谭公公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多,但谭公公在内侍省,我们每次见面都瞒不过内侍省的人。所以皇后很清楚我和谭公公的关系,知道我们的感情亲如父女。只要谭公公死了,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找贵妃复仇。她牺牲一个手下,得到了一个和贵妃不死不休的好棋子,哪怕我不入后宫,仅仅在陛下身边做女官,那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何况我不仅如她所愿和贵妃势不两立,更因为我的得宠搅得后宫天翻地覆,让贵妃视我为死敌,”桑青筠自嘲地笑了下,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滑落,“我真是一颗好用极了的棋子,是不是?”
“现在想想,就连谭公公最后中毒身亡,都不一定是贵妃下的手。说不定是皇后生怕我还不够恨,最后点的一把火。”
桑青筠一想到自己曾把皇后的恩典当成救命稻草便万念俱灰,黎熙熙的心中亦是又惊又俱。这么多繁琐的计谋和对人性的操控,若这一切都是皇后所为,那皇后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贵妃。
毕竟当人的感情极端波动的时候,伤心害怕都来不及,又有谁还会记得事情的细节,反复的推衍?若不是姐姐心思敏捷,恐怕也和她们一般只看得到表层,满心只把贵妃当凶手。
皇后……贵妃……都是坏人!
黎熙熙担忧不已,立刻冲上去抱住了桑青筠,哽咽道:“姐姐,若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人存了心想害你,那不论你有何等智计都不可能防得住。敌人在暗处,咱们在明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不要责怪自己。”
“皇后也好,贵妃也罢,你想怎么做我都陪着你,在后宫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绝不让你一个人面对。”
那些人身居高位已经占尽风光,却依旧贪心不足,为了争权夺势草菅人命。
她们究竟把他们这些普通人当成什么?想杀就能杀的猪狗吗?想怎么利用就能怎么利用的棋子吗?
姐姐说得对,人首先得自己立得住,若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那就不会有人把自己当回事!
黎熙熙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愤怒过,她看着桑青筠,一字一句:“姐姐放心,我一定帮你。”
桑青筠握住黎熙熙的手,眼底愈发恨意滔天:“是啊,她想当我做一颗好棋子,那我就好好的做一颗好棋子。”
“她以为我在明处,那我就好好呆在明处,让她以为我仍然懵然不知。”
“不是只有她能布局。”
“我也可以。”
眼下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她要皇后和贵妃都脱层皮,谁也逃不了。
日渐西移,华灯初上。
很快就到了动身去丰元殿参加中秋宴的时辰。
桑青筠重新更换了一身华丽得体的宫裙,补好了妆容,佯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与黎熙熙提前步行去了丰元殿。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仔细推敲,如果她没猜错,太妃应当就是在提醒她,贵妃要对皇后下手了。
而赵常在的禁足也在中秋结束。
也许,太妃是在用一个有用的消息来换取她和赵瑜烟之间的和平,这也是身为长辈,太妃能想出最平和的解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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