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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与蜀戏(1 / 2)

是戏?人群沉甸甸的一诧。有人才想起,原来江湖的蜀中已把自己禁锢了,一个不留神到了这儿,从眼里看到的只会是天空和名利,再难去俯拾些什么了。心中难得也要嗟叹下了吧——便也往唐季望去。唐季并不见答,他笑道:“还请诸位稍移玉步。”

一行人便随着主人出了中堂。唐家堡占地颇大,兼而巧簧机制林布,是以虽名震林莽之间,真正算得到访者却不甚多,似此番引带参看,更是绝无仅有了。众人多心忌暗器机梢,一路便多了几分谨慎。但见廊道层立,屋瓦叠叠,草花树木不胜繁数,再绕过最后一角高高啄起的檐牙,一线哗哗流水声便带了疏疏摇摆的竹影闯入耳间。

时下已是初冬了,秋意却还浓。远处一排骨竹树着,青青的枝叶也添了几点点意外的绿。宾客便都觉得暖些、慵懒些了,要好好舒下身子了,有人低低吟道:最爱返窗卧,秋风枝有声。

再过的小半盏茶光景,脚步声中火光袭来,是很亮的一片白。这才看到唐季停下,风声一止,把身后那片竹林衬的静如远山,旁边那条小河不知何处来,恰好就流成了一面悠悠粼粼的镜。他手往左面指去,柱脚架起一台,正侧立在那儿。在场众人恍悟,这该就是戏台子了。

戏剧历来为人所乐道,重庆府蜀戏之遐迩闻名更早有数百年,自唐一代,便有“蜀戏冠天下”的美誉,梨园之内,向为不乏奇人居士。但这毕竟“非上之道”,伶人三尺台间,终鲜得待见,若甚者齿缝而存,却多为宵小民众,免不了要叫人唏嘘。说来班子辗转四海,卖艺五湖之间,也算得江湖人士,见遇与诸宾客实有仿似,但后者或逐名而夺利,或求宝而慕高,剑影刀光,实则未解其苦,不明其理,更休提有这一观。此时堪逢,难得相邀,众人倒真真来了兴致。

听唐季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时候虽还早些,离去也不甚远了。此番邀得众侠义之士共赏,更约了名鼎蜀中的李班主率部而来,演绎未始,亦先该相期以茶才是。”一指两边雕花木椅,“列位还请就坐看茶。”

座中当即便有人问:“唐门主,您说的可是戏王张可阳?”

群雄不由朝他望去,说话的赫然又是斛斯云。书生倒也不理会,只摇着那一纸羽饰骨扇,静等唐季作答。

唐季笑道:“阁下果真青年才俊,见识不凡,正是张可阳。”众人都还对这话不明所以,却又听他续道:“诸位身处江湖之远,是以斯人虽则梨园巨擘,未逢之识之亦不为奇;然则除去坊间,张班主成名更早在武林,唐某人再说一句,相信便可叫列尊下记起些头绪来——不知众位可曾晓得梨园二派之争?”

却是一段武林旧事。

几多年间,江湖之中向来门系诸多,世家大派拔峰显赫,自也有那低调行事、神秘著称的奇门所在,如梨园一脉便是个中翘楚。据闻梨园脉创始谁人,立派何时已不可考,自前元一朝曲剧纷繁,各多系派顺势而生,遂结一盟。世人乃道其为人所知只卖艺行走,或是曲剧登台;其门中弟子虽俱为伶人戏角,却习有高深武功,川、昆、秦、祁等腔皆而有之,生旦净末各行当更不可少,聚八方同济以成派,汇四面手足而立宗。

本来似如此脉系,尽管庞大非常却零零散布各地,门人也是恪己严律,多只顾活计安生,极少显山露水,绝难为人所广知。孰料昔年久前,梨园派内却因门主之位而大肆掀起争夺,以昆、蜀二派为首,诸系间门人相互攻伐,牵连众多,一时朝野震惊。最后蜀系终得大胜,昆门为首一脉多遭屠戮逼迫而作鸟兽散,潜身民间梨园再不复入派。昆系派主赵之南也因此家破人亡,门主之位更叫蜀系张可阳取而代之,沧桑巨变,距今已二十有三载矣。

在场众人对此多有所知,听罢唐季一问,由不得都要感慨一二,道一声:“原来如此。”有人便随之问道:“那敢问张门主现又在何处?不知何时才可到来一聚,让我等乘此结识,一饱眼耳之福?”

主人遂起而作答,道:“张门主实已早在座中了。”他故作神秘一笑,“张门主,之前已见过大伙,现在也别藏掖了,便再现身,与大伙亲近亲近吧。”话既出口,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便应声而起,却是堂上那默然无语的彩衣白面人,其余宾客虽对其隐有假想,不料竟真是当今梨园派门主,戏王张可阳。座中顿有惊呼。

张可阳也拱手笑道:“张某人见过各位。适才着意迟迟不表明身份,真是大大不该,再此先向诸位赔个不是了。”又道:“今日得唐门主之邀,幸而咸来此间,不可不谓之与诸位殊多缘分。鄙人既身系梨园门主,此刻无他,便要叫在座列位看官好好当一回看客!”

众人中立马有声音回道:“那还等什么,快快开始吧!”张可阳回了一礼:“还请诸位稍待。”人往木柱台上走去,转入一帘布幕之后,不知何处来了十数名男女,也鱼贯尾随台上。

座中却有数人不作一众颜色,似水柔情双刀夫妇便是眉间微蹙。二人实在想不通何以一场曲剧有如此的煽动力,四目对望,又向场内扫去,只见南宫积影一脸淡然,几位武林名宿也静似清流,那边斛斯云只顾品茗摇扇,直视若无睹一般。

这才突然明白:有多少人的心是空的?他们一直是都只顾着权欲名利的,更尤眼中爱见世人“苦凉事”与“滑稽事”,起码瞧些诙谐,不然怕会无所得,无所乐。

不多时,风中吹起一阵吹敲击打声。

张可阳穿了件青岚绣袍出来,肩上斑绿披挂着身,白脸却无半点墨彩。对座上众人一礼道:“诸位请了!难得今日得为大伙演绎一番,机时难逢,自当竞功戮力。奈何曲剧之道系派繁杂,今又时长不允,纵算殚心竭虑怕也难表其万一。不才添为梨园之主,又身系蜀戏一脉,多年来潜心戏道,算也颇有心得。尝集众派特点于己身,欲作一新奇曲艺,然则恐学见浅薄,直未敢展露,恰好便献此予诸君品评,厚颜献丑,想来却仍是脱不得旧习渊薮,还请见谅。”

他话刚说完,台上两旁器乐顿起,隐约间似夹着一股力量,灯芒咻的便突然尽灭。伴着低低的惊呼,众人已见场上冲天升起一罩硕大纱灯,火光四射,直逼月明。略有些见识的人马上想道:莫不是一场民间小巷里的灯戏么?然而不是。因为张可阳的一唱——他口中起的是一袭清亮的昆腔。

与此同时,台上二名乐工手中木梆胡琴音调幽暗一转,幕后便陈出数名衣饰各异的梨园子弟来。张可阳大袖高高拂过脸庞,转瞬化作黑白相杂的花谱,人群中一个老者随之道:“竟是传言中的变脸?不对,又有不同!”

他脸谱既换,台上这出剧目告之已开,其余伶人翻身交错而上,却拉出一幕“明皇游园”。那玄宗月夜窥梨园,帝王的正凛之气叫观众一览无遗,再加上几抹晕黑,又现了丝丝猜疑。正看间,铜锣突然敲动,几个戏子青衣哧的破裂飞落台下,皆成了兵士打扮。张可阳接着迅速脸上一扯,黑红脸色,要演那武穆北伐了。

这连着两幕,皆是时下鲜闻梨园的戏目,众人虽不谙此道,却也都不觉沉醉其中。但见二三丈方圆台间,你来我往,追逐跳跃,时而作的阆中之韵,时而起的川北唱声,更迭不缀。又到“贵妃醉酒”,张可阳顿时摇身一变,才见赤足女冠,瞬却霓裳羽衣,眉宇间柔情洒洒洋溢,脸上花色不复可见。四周舞姬便团团围上,一时腰肢曼曼,数不尽的长袖善舞;但不知何时,马嵬坡中丝竹都止,只一人摇摇而立,长歌当哭。

一声惊呼横来,台下宾客纷纷回头,却发现是一邋遢老头所发。他怔怔念道:“这定是绝不见武林的‘江湖十八本’。”斛斯云发觉原是那瘦马上的老头。他坐的远远而又边僻,若不是这一呼,人头栉比里还真不易察觉。

所谓“江湖十八本”,便是用一特殊声腔演绎的一十八出多见于民间的曲剧,但一来繁难复杂,二来多是秘而不传,遂绝不可能一次演绎。江湖上卖艺人家,往往只是持数本便足以看家,似今日满剧看赏,真奇之难之了。

这还不算,早有知之者注意到,这十八本竟是相伴一十八声腔来奏表的。从《三英战吕布》到《杨公七郎》,自《九里山》至《五登科》等等,其中多为人所不知,配合各不同声调,一个时辰之内,真可谓精彩纷呈,不绝眼耳。再夹杂了不时的喷火,臻至九变的脸谱,便是那邋遢老头,最后也认不出是什么剧目了。

终于,胡琴木梆全静下,散出了一抹冷意。牵动着天地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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