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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重来(1 / 1)

玉长心是在春日殿外最繁茂的一株白梨树下看到读书的孟良的。懒懒的叫了陪在身侧的阿樱,问道究竟谁家子弟?竟挑了这种地方习读。阿樱领命,只一细望便道,是孟道年大人家的二子,叫孟良,字徇齐,据说是庶出,且无心仕途,一心学医,孟大人屡教不改,便也随了他去。应了但凡官家子弟嫡系长子年满二十需入宫治学的惯例,本来是他长兄入宫,不料孟家长子不幸夭亡,便轮得他来。只可惜,虽然聪颖伶俐,心思却不在为政辅佐的功课上,倒是成天见的往太医院跑……阿樱还未说完,玉长心便挥了挥手,阿樱赶忙噤声,俯下身去。

是明丽的春日,专注读书的少公子没有注意到远处凝视的目光,直至日头西移,霞光尽展,方才知觉,收起书本正待要走,却发现树下已站了一主一仆,虽然都着了便衣,可衣料显然是最上等的梨花锦,来人还未讲话,这位少公子便敛了衣襟行了君臣的大礼。玉长心些许惊讶,嘴上却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禀陛下,臣治学属在读贡生孟良。

哦?你如何得知寡人身份。

臣斗胆,素闻当今圣上最喜梨花,就连专用的贡缎也是用了梨花的饰样。今日陛下虽着私服,但这面料却隐有梨花纹饰。试问当今天下,除圣上之外谁能着这衣冠呢?

玉长心微微颔首,又道,在看什么书?孟良略有犹豫,但还是恭身递上,阿樱接了过来,玉长心一看,滨湖脉学。

喜欢这个?

孟良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挺好的,喜欢就学吧。说完嘱咐阿樱道,跟太医署打个招呼,以后孟公子要去太医院学习用药都随了他,哦,对了,让段大人闲了教教他。阿樱领命。

孟良本以为陛下定然也是和父亲大人一样要责备他,但却没想到陛下她,她竟然并不反对。

玉长心将书直接递到孟良手中,道,你以后可以常来此读书。

日将西沉,最后几分光芒尽数释放,染红了漫天的瑰丽云霞。孟良拿着手中的医书,一时竟忘了施礼,玉长心也不介意,示意阿樱回宫。一主一仆径自离去,孟良手中青蓝的书封上零星落了几朵皎白的花瓣。孟良看着封面悄悄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真美。

这几日政务繁忙,女帝玉长心将最后一张折子掷到案上,问道,几时了?阿樱挑了帘子道,陛下,已是卯时了。玉长心道,去砀园吧。阿樱不敢多问,依旧按照惯例,备了私服。玉长心道过去再梳洗吧。阿樱心下明白了,算算日子,原来是这天。便也不再多话,利落收拾了下便随着主子出了永煦殿。天光尚才微亮,又是初春时节,多少是有些清冷的,阿樱打了个寒颤,看到走在前面的玉长心只着了梨花白的袷衣,这位人中之凤的背影,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单薄。阿樱赶忙抖开怀中的斗篷赶上前去披在她身上。玉长心脾气善变,尤其是每年的这一日,是她最不像一个帝王的一天。阿樱也是唯一被允许在这一天陪伴她左右的人,因为她知道,她不仅是她的侍女,而是她于过去那个遥远时光里还能留住的唯一人事。在这一天,阿樱以一个见证者的目光注视眼前的这个人褪去权利与身份叠加给她的所有,看着她变回一个遥远而熟悉的故人。

等到了砀园,阿樱先行去春日殿整理,玉长心一人慢慢走在花木扶疏的小径上,砀园里各色花木盛开,晨光渐起,露气遂消。快到春日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整个砀园唯一的梨树下,依稀一个男子的身形,披了露华与晨光,衣袂被不知起于哪颗青萍之下的微风拂动着,此情此景,竟好似时光逆流,。

孟良听到身后有动静,还未来及转身,就被人牢牢抱住,垂首看到那素白的梨花锦,又听到身后之人反复念到白,白……孟良怔在原地。

是她。

他能感受到她在颤抖,声音竟有哽咽。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孟氏家门向来最机智独断的少公子陷入人生第一次的不知所措——当今陛下竟然抱着他哭泣。

阿樱刚一推开暖廊的门就看到有人匆匆走来,正要厉声斥责,一看来人不正是当日花下读书的公子么?再看之下才发现那人怀抱一人,白裙曳地,当下大惊,拨开一看,怀中之人颜容憔悴,双目紧闭,正是玉长心。当下也不再多说,掏出一只羊脂瓶,取了三粒蓖麻子大小的丸药出来,尽数放入她口中。随后示意孟良跟来。孟良领命,穿过暖廊,几经周折来到一处隐僻的内室,小心翼翼将怀中之人放到榻上。

阿樱随即示意孟良出去说话,两人走到最外的暖廊上。阿樱先微微向孟良颔首,算是以致谢意,之后便直言道:“孟公子今天也算是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阿樱这里感激不尽。”孟良听出她言有它意,道声:“岂敢。”便不作声,果然,阿樱接下来话锋一转道:“陛下每天日理万机,身子总有些不适的,今天这园子里孟公子就当自己没来过,孟公子明理之人,想必是明白的。”孟良点头应允:“那是自然。”阿樱见他极为配合,便接着道,“只是阿樱这里还有一请,希望孟公子以后再莫涉足这砀园。”说完,略一欠身,便要离去,谁知便听到一句,“恕徇齐难从命。”阿樱顿住,青年道,“当日陛下口谕在下可以在此习读,除非陛下再颁旨意,否则恕徇齐难以从姑姑之命。”答得是恭谦有礼,从容不惧。弄得阿樱一时竟无法反驳。

再看对面之人,突然就连自己也有几分恍惚,眉目间的似曾相识,让她也不禁动摇。她叹口气,“既然公子执意如此,那奴婢也就不再多言,足下保重。”说罢便欠身离去。只是在临进内室时回头一望,那少年公子依旧立于廊下,晨光拂过园中花木,穿过那満花枝头的梨树,轻轻照耀在他的身上。亦真亦幻,仿若驻足于遥远时光里的那个人。也是这般繁花似锦里独对长空,也是这样温良恭俭不陷世情。

阿樱进到内室,博山炉内新添的沉香缓缓散出让人安宁的气味来。玉长心还未醒来,阿樱摸摸她的脉搏,知是已无大碍。便安心守在一旁。砀园里静静悄悄,这一方不同他处的斗室之中,除了极简的摆设再无他物,只在东边悬了一洞窗户,可以看到整个园子,檐角垂下一挂八角风铃,清风稍一拨弄,便发出清脆的铃声,回荡在寂静里,好像记忆深处那片极北之地常年响彻的声音。

还记得那是贞吉二十一年冬,是阿樱和她的胞弟被流放的第三个年头。在那片广袤的荒原上永远有从不同方向吹来的风,而囚禁他们的地方有一座叫做哀塔的浮屠,笔直的矗立在那里,檐角挂满了铃铛,叮铃作响,仿佛是在颂念着经文,而那座塔下,埋骨了不知多少经年累月死于这片流放之地的异乡罪人。她在刚刚知事的年纪失去了家人,而在流放的第三个年头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阿樱。黎婴素,这是她的名字。弟弟叫婴枢,年纪虽小她几岁,却在家族罹难之时瞬间成为她的依靠,在漫长的流放之路上承担起一个成年男子的责任。可是,三秋已过,在她及笄的那一天,对于生的渴望像一泓死水上飘浮的最后一抹泡沫,随着婴枢的离去而最终破灭。

她在世间唯一的羁绊——那个温柔坚强的弟弟,死在了带她出逃的路上,埋骨于一片壁立千仞,万年冰封的雪山深处。

他在松开她手的时候用他惯有的温和口吻道:“阿姐,记得要好好活下去。”眼看着他坠入深渊,她的喊叫却被风雪吞没,刺骨的寒风裹挟了恐惧与痛苦狠狠灌进她的身体。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刻瞬间膨胀的痛苦撑破了她十五岁的心脏,她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身处一条小舟之上,救她的正是玉长心。这个她和弟弟在雪地里救起的陌生女子,身上有让人骇然的伤口,却在他们从山崖失足的时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凭一己之力拉住了他们两人,但奈何她虽尽力,也是枉然,弟弟婴枢为了保全他们二人,毅然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命。而现在她救了她,并带她逃离了那片曾经的梦魇之地,殊不知,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已经再无意义。万念俱灰的她趴在船舷上,想要了断此生。但是一直靠在船边默默不语的女子说出了让她永生难忘的话。“这么懦弱的话,你弟弟死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回过头去看她,一袭红衣的女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神色平静的说道:“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这是很大的付出,如果你对他有同样深沉的爱,就应当遵从他的意愿好好活下去,而作为对这场伟大付出的哪怕一丝丝的尊重与回报,你也不应该有放弃自己的念头。”她从盈盈水光中抬起头来,苍白憔悴的脸上却有一双明亮生辉的眼睛,“如果实在觉得生无可恋,就找个可以支撑自己的理由吧。比如,复仇。”

比如,复仇。

复仇。

阿樱被这两个字击中,对啊,她可以复仇,为她的父母族人,为她的胞弟,为这以后孤苦无依,漫长无继的痛苦人生。

胸口一阵绞痛,一口长气呼出,年方十五的罪臣之女黎婴素最终在奈河之上失声痛哭。

一舟顺流而下,又到了桃红柳绿的季节,两岸樱花似雪,如梦如幻。

“以后,你就叫阿樱吧。”玉长心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复仇之路我会帮你。”

依旧平淡的语气,却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从那一刻开始,这个人代替婴枢给了她人生另外一种非同寻常的庇护。她救了她,并且重塑她。

……叮铃叮铃……她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窗外日头已迟,榻上之人依旧未醒。如今想来她的大仇在七年前已经得报,而她并未再轻生。只因她已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时间抚慰了她的伤痛,也让她获得了足够的智慧和勇气继续生活。

玉长心醒来时已是入夜时分。鼻尖嗅到寻常人家饭菜香味,竟有一瞬的恍惚。正欲起身,便有人拿灯进来,是阿樱。

阿樱见她醒了,便将室内灯火一一点亮。玉长心靠在榻上道:“阿樱,我饿了。”阿樱听她说饿,十分高兴,“好久没见你有胃口吃东西了。恰好我做了些你许久没有吃到的东西。你等等,我这便去拿。”稍后便端来一只小几,几上一碗小米粥,几盘清炒香拌的素菜。阿樱一边将勺箸递给她,一边道:“段大人说啊这小米粥最补元气,去年早些时候便命人在这辟了一块地种了些许,可惜收获不多,你可要好好吃。这菜呢是我今儿在园子里发现的几种野菜,自打你封了这园子后,杂树乱花的长了不少。”玉长心默默吃着,菜味爽口,清粥暖胃。饭毕后感觉身体舒服不少。

“这一餐让我想起当年在雁宕的日子。”玉长心道,“那个时候你也应当记忆犹新吧,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可是也奇怪,吃饭总是香的,睡觉总是美的。可现如今在这皇宫里一应具足,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阿樱将几案收到一边,道:“那个时候啊,身处虽苦,但有那么多的莫逆挚交,江湖好友,大家意气相投,性命相托,何其幸福。”

玉长心道:“是啊,而如今就只剩你我在这深宫之中,恍然回首竟是已经过去十几载。”说罢又叹息道,“阿樱,我定然是老了,如今时常会想起往日种种,当然,也不免会想起他。”

阿樱道:“恕阿樱直言,想必陛下是见了那花下读书的公子,才勾起了这往日思绪的罢。”

玉长心扶额沉思,道:“那个孟氏公子……确实有些相像,而且这种相像不仅在于外貌,还近于气息。”她抬首看着阿樱,眼里似有涌动的神流,“去帮我查查,看看和他有没有关系。”

“是。”阿樱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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