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临睡前,世勋突然想看报纸,就让阿宽去值班室那里拿了几张报纸回来,有几张报纸还是年前的,阿宽把报纸递给世勋,“少爷,我翻了一圈,没有看见最新的报纸,你还要看吗?”
“拿过来吧。”世勋接过报纸一张张闲闲地翻着。
阿宽熬不住了,终于躺在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护士过来查房,她推着阿宽,“醒醒,查房了。”
阿宽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少爷,护士查房了。”又一头栽倒了枕头上。
护士很奇怪地看着阿宽,“这病房里就你一个人,你跟谁说话呢。”
阿宽猛地抬头,他看向世勋的床,床上散乱着几张报纸,被褥还是昨天世勋睡觉前的样子,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冲出了病房,在厕所、食堂、小花园里、走廊上找着世勋,却连世勋的影子都没有看见。阿宽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我家少爷,有没有看见我家少爷……,人们纷纷摇着头。阿宽焦急地大声喊着:“少爷,少爷,你在哪儿……”他出了医院大门,往叶家临时落脚的地方跑去,阿宽跑上楼,猛地拍着门,“德叔,德叔,二老爷,少爷不见了,少爷不见了。”
德叔披着衣服打开门,“你说什么,阿宽,你说什么?”
“少爷,少爷不见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不见了……”阿宽急的声音都变了调。
德叔抖着手穿着衣服,叶仲坤和叶二太太也起来了,叶仲坤叹了口气,他沉着脸在椅子上坐下,指着门口说道:“去找,去码头、车站,大家都去找,一定要把世勋找回来……”他扶着胸口靠在椅背上,“世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老太太和大哥交待呀……”
叶二太太赶忙斟了一杯茶递给丈夫,“你也别着急,世勋是个有分寸的人,我们马上就去找,你先喝口茶缓一缓。”
“我也要去找五哥。”世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阿宽哥,我也跟你去找五哥,五哥不会不要我们的……”世云即刻就要哭了。
“阿宽,你带着六少爷再去医院附近看看,我到码头、车站看看……”德叔打开门就要出去。
“阿德,”叶仲坤缓了过来,“你去码头,我去车站,这样快些,快走。”叶仲坤起身便出门下楼往车站去了。
他们找遍了无锡城的车站、码头、大街小巷,始终没有找到世勋。
阿宽坐在病房的床上呆呆地看着窗户外的落日,他突然跳了起来冲向衣柜,猛地拉开门,发现世勋的几件衣服和那一包钱都不见了,“钱,钱被少爷拿走了,少爷……”阿宽哭喊道,“少爷是铁了心要走的……”
闻讯赶来的叶仲坤和德叔看着衣柜中寥寥的几件长衫,忍不住伤心落泪,德叔伤心地说道:“少爷,少爷呀,是阿德对不起你呀,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叶二太太帮着收拾了衣柜中留下的衣服和东西,一张纸从衣服中飘了下来,叶二太太捡起来看着纸上的几个字难过地摇了摇头,“你们不要找了,世勋不会让你们找到他的。”她把纸条递给了叶仲坤,叶仲坤接过来一看,竟是世勋的留书:“我走了,不要找我,各自珍重!世勋。”
在日本人不断地威胁和逼迫下,安全区被迫关闭了一部分,只有魏特琳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还在坚持着,但一部人在日本人的压力下不得不回到家中。玉蕊始终没有等到哥哥回来,微云也毫无消息,沈林泉苍老了很多,他在女儿的搀扶下回到了凌乱不堪的家中。玉蕊简单收拾了一下,让沈林泉躺下休息,自己在前厅的门槛上坐下,看着乱糟糟的家,家中稍微值钱些古董花瓶、摆件都被洗劫一空,桌椅翻倒在地,院子里到处都是散乱的衣物和家什,母亲最钟爱的箱笼被扔在烂泥里,哥哥的书散落了一地……玉蕊看着面目全非的家,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泪流满面,轻轻喊道:“哥哥,哥哥,你在哪里,你好不好,你快回家吧,我跟爸爸在家里等着你,哥哥,哥哥……”
玉蕊含着泪慢慢收拾着家,她扶起翻落的桌椅,把哥哥的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擦干净,重新放回哥哥的房间。她找出了一个没有破的盆,认真擦洗着妈妈的箱笼,把脏乱不堪的衣物收拾到角落里……等一切看上去没那么乱的时候,她开始收拾起屋里,她白天陪着沈林泉,尽量在沈林泉的视线范围内收拾一些简单的家务。沈林泉心酸地看着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宝贝女儿,如今也有模有样地做起了家务,“玉蕊,你这个样子越来越像你妈妈了,当年我还是丝绸店学徒的时候,你妈妈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做着家务……”
玉蕊鼻头一酸,她放下手中的抹布,擦了擦手,来到爸爸身边蹲下,“爸,你是不是想我妈了。”
沈林泉笑呵呵地着看着女儿,“我想你妈,也想我的宝贝女儿……”
“爸爸。”玉蕊把头贴在爸爸的腿上,“我以后都会这样陪着你,我们一起等哥哥回来,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沈林泉摸着女儿柔顺的头发,含着泪说道:“好,爸爸相信你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南京城里仍然不安静,夜里,玉蕊总会被卡车发动机的声音和日本人叽哩哇啦的叫嚷声惊醒,她不敢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就抱着被子睡在了爸爸房间的小床上,总算能有几个小时的好眠。
天气越来越暖了,玉蕊想着要给爸爸换上春装了,她在衣柜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了沈林泉早年的衣服,“爸,你看你穿这个怎么样?”
正在修理家具的沈林泉回头一看,“这是你妈亲手给我做的,多少年了,倒给你翻了出来。”沈林泉起身脱下厚厚的棉袄,换上了薄的夹袄。玉蕊看着爸爸,“还挺合身的,幸好爸你没怎么发福,不然就穿不上了。”
玉蕊穿着薄衫站在院子里晒着洗净的床单和衣服,却听见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还有日本兵的叫声,玉蕊一愣,回头竟看见几个日本兵转过屏风墙进了院子,她吓得“啊”的一声丢了手中的衣服,转身跑向屋内关上了门,惊慌失色地喊道:“爸爸,爸爸,院子里有日本兵”。
那几个日本兵一看见玉蕊,就兴奋地叽哩哇啦地追了过来,一个日本兵“砰砰砰”地直踹门,他大声地喊着,又有几个日本兵进了院子,他们疯狂地撞着门,有的甚至爬上了二楼,从开着的窗户爬进了屋内,躲在二楼的玉蕊看见日本兵爬进了屋里,恐惧的大叫着往楼下跑去,却被日本兵扑倒在了地上。日本兵浪笑着撕扯着玉蕊的衣服,玉蕊哭喊着叫着爸爸,沈林泉拿着修理家具的长长的螺丝刀冲到了楼上,对着正骑在女儿身上撒野的日本兵就捅了过去,“噗嗤”一声,螺丝刀没根捅进了日本兵的胸口,日本兵惨叫一声翻在了地上。沈林泉拉起女儿刚要下楼,却被从窗户里、楼下冲上来的日本兵踢翻在地,日本兵疯狂地用枪托猛打着沈林泉,沈林泉挣扎着,在玉蕊歇斯底里的哭喊中慢慢停止了反抗,日本兵把失去气息的沈林泉从窗户扔在了楼下,呼喊着围住了缩在墙角里尖叫着的玉蕊……
深夜,一个高高的身影灵巧地躲开街上巡逻的日本兵,闪进了沈家的院子,他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关上门,从门缝中窥探着,发现没有日本兵跟来,便舒了口气。他借着街上微弱的灯光,在院子里摸索着,却一头撞上了屏风墙,“Ouch,”他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叽里咕噜地咒骂着,他摸着转过屏风墙,小心翼翼地朝黑魆魆地房子走去。到了门口,他的脚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屏住呼吸警惕地朝周边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便掏出打火机“嗤”地一声打着了火,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啊”的一声坐到了地上,他看着沈林泉血乎淋拉的尸体和瞪圆的双眼,忍不住呕吐起来。“Shit!”他骂了一句,抹了一下嘴,有些不忍心地帮沈林泉合上了双眼,“I’m so sorry,oh,no,I should to speak Chinese.”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我是被日本人追,才躲得,谢谢你,对不起……”
他弯着腰不停地给沈林泉作揖,“我还要再借你的房子躲一下,我要进去了,你安息吧。”他跳进屋内,一把关上了门,靠着门坐在地上喘着气。他已经跑了一天了,又累又渴,便爬起来找东西吃。他举着打火机来到厨房,看见餐桌上还剩下几块烙饼,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他一边吃一边到处找水喝,却只找到了一个只剩半截蜡烛的烛台,便点着了蜡烛拿在手里到处看着、找着。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他忍不住咒骂:“Damn Japanese!”他举着蜡台,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便往楼上走去。到了楼上,无意中瞥见楼上的小客厅里躺着一个黑影,他屏住呼吸慢慢把蜡台凑近,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女人呈“大”字仰躺在地上,她像是感觉到了光亮,轻轻地呻吟着。
他赶忙把蜡台放到旁边的地上,慢慢抬起女人的头,他轻轻把她脸上头发拿到边上,看见她眼波微动,“Hi,are you ok?”
玉蕊慢慢睁开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呃,我是Allen White,你不用害怕,我是美国人,我是一个战地记者,你还好吗?”
玉蕊张着嘴刚要说话,却忍不住一阵咳嗽,吐出一口血来。“Oh,my God.”艾伦忍不住叫了起来,他这才看清楚了玉蕊,她高高肿起的脸上凝结着血块,身上只残存了几丝布片,她的胸脯、肚子、腿上、胳膊上满是伤痕,甚至,甚至还有什么东西插在她的……艾伦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来到中国后经常见到的情景,他把玉蕊平放在地上,“小姐,你躺好,我来帮你,你要忍着……”
玉蕊流着泪闭上了眼睛,艾伦把烛台放在玉蕊腿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向外拉着,玉蕊痛苦地呻吟着,艾伦一用力拽了出来,他把那个满是污秽的锤子扔在了地上,轻轻地抱起玉蕊,“小姐,你忍着,我学过一些简单的护理,我先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艾伦把玉蕊放到了床上,用清水帮她清洗着伤口和身上的污秽。玉蕊的身上布满了牙印、掐痕、烟头烫伤和刺刀刺伤的伤痕,她闭着眼睛眼泪直流,任艾伦帮她清洗着遍体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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