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区并不安全。日本人时不时荷枪实弹地以抓逃兵为借口进行骚扰,甚至翻墙进来绑架女性去做他们的性奴隶,魏特琳疲惫地周旋于用各种借口来安全区抢女人、抓男人的日军和伪军,她知道只要落入日本人手中,女人会被强暴、轮奸甚至充当慰安妇,男人则会被他们直接用喜欢的方式杀掉。她像个陀螺一样昼夜不停地阻止日本兵的“摸彩”。“这帮禽兽,真是惨无人道的人渣,败类……”看着日本兵送还回来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几个年轻女子,魏特琳悲愤地说道,“玉蕊,请你帮帮这几个可怜的姑娘。”玉蕊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华小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们的。”安全区内,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新的生命降生,而大多数的新生命因为他们的母亲分不清楚是丈夫的孩子还是日本人的孽种而拒绝喂奶,这些母亲的奶水也都少得可怜,到了3月里,安全区一共有37个新生命降生,却有27个相继死去。
世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戴眼镜的医生说,他这是心病,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德叔把世勋和阿宽托付给叶仲坤和叶二太太照顾,他不顾劝阻趁着天黑悄悄出了安全区。几天后,德叔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他找到了走出南京城通行证的渠道,不过却要大量的钱财打通关节。叶仲坤说道:“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外面会比安全区更安全吗?现在世勋和阿宽现在都有伤在身,我们不能大意。”
德叔黑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如果少爷再在这里待着,他就活不下去了,我们必须走。”
叶仲坤沉吟着问道:“渠道可靠?”
“我已经见到了能给我们弄到通行证日本领事,应该没有问题。”
叶仲坤点点头,“好,那就按你说的办,事不宜迟,你马上就去。”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先等等,我去问问沈家父女,豫章……哎,如果他们能跟我们一起走更好。”
“好。”德叔说道,“那我等着二老爷。”
叶仲坤将事情的原委讲给沈林泉听了,沈林泉却摇了摇头,他面色悲戚地说道:“谢谢你了叶老板,只是我的儿子还没回来,我要等他回来,无论怎么样,我们一家人都要一起走。”
“沈老板,令郎的事,我深感愧疚,要不是为了我们世勋……”
沈林泉却制止叶仲坤继续说下去,“豫章是为了世勋,更是为了微云,他从小就喜欢微云那孩子,只是……,算了,我倒真的希望豫章和微云是躲了起来……叶老板,你们安心去吧,我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怪你们,如果要怪,就怪那作死的小鬼子……”沈林泉不由得老泪纵横,他摆了摆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叶仲坤也忍不住含泪说道:“就算是走出了这南京城又怎么样,世勋……世勋恐怕会恨我,但我也顾不了了那么多了,先保住了命才能说以后呀。”他对着沈林泉一抱拳,“沈老板,你多多保重了,叶家欠你的,叶某人只怕今生都还不清了……”
沈林泉也抱拳说道:“叶老板言重了,什么欠不欠的,如果豫章遇到了这样的事,恐怕世勋也会如此的,叶老板路上珍重,沈某就不送了。”
叶仲坤拜别了沈林泉,撩起长袍的衣襟,跨过地上坐着躺着的人们,来到叶二太太身边,对着德叔点了点头,“你先休息一下, 晚上再去,顺便找辆推车,你一回来,我们就走。”
德叔点了点头。
德叔把世勋和阿宽抱上了推车,让两个人并排躺着,用黑色颜料在他们脸上点了一些点子,并在他们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叶仲坤找出一根自己的汗巾,系在阿元的腰上,把他绑在车头。阿元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叶仲坤安抚着阿元,“阿元不要怕,爷爷是怕阿元掉下来。”阿元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汗巾,对叶仲坤说道:“姑姑呢,我要姑姑……”叶仲坤无奈地苦笑道:“阿元乖,姑姑在外面等着我们呢,阿元千万不能哭,阿元一哭姑姑就不来了。”阿元含着泪委屈地点了点头,“我不哭。”
叶二太太看的心酸,她忍不住眼泪只掉,世云帮着妈妈擦着眼泪,“妈,别哭了,一会儿阿元也要哭了。”
德叔和叶仲坤推着车,叶二太太拉着世云,他们穿过满城的废墟,沿着中山东路往中华门走去,一路上尽是伏尸和瓦砾,南京城的繁华风流一去不复返了,只剩下这满目的疮痍和哀伤。他们混在出城的人们中间,走走停停,日本人时不时从人群中抓出他们认为是逃兵的人,直接拉到路边的瓦砾上枪毙,他们一路上提心吊胆,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几道关卡。出了中华门,他们走过雨花台,拐向东南方向的官道,中华门渐渐看不见了,路上也没有了日本兵,人们忍不住相拥而泣,哭诉着这劫难和劫后的余生。阿元突然大哭了起来,叶二太太流着眼泪,解开了绑在阿元腰上汗巾,她心疼地把阿元搂在怀里,“我的小乖乖,别哭了,心疼死奶奶了。”阿宽坐了起来,他抱着昏昏沉沉地世勋 “呜呜”地痛哭着,“少爷,少爷,你醒醒呀,我们终于逃出来了,少爷……”
已经二月了,刚好是立春节气,往后便是雨水,惊蛰,春天又重回人间了。万物复苏,衰草萌绿,百花初发,再过不久,这疮痍满目的江南就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了,太湖春波,姑苏烟柳,画船雕廊,山寺晚钟,没有什么能阻挠这四季的轮回。只是,在经历了兵燹的人们的心中,江南,无论多么美好的景色,都不再是原来那个江南了。
世勋在一片明媚的春光中醒来,他躺在这一家教会医院已经有五六天了,他身上的弹伤已经愈合了,结了一道长长的痂,触目惊心地横在腋下。阿宽也好了,却整日陪着世勋住在医院里,他是受了德叔的嘱咐,要好好看着少爷。
“阿宽,跟我去外面走走。”世勋突然说道。
阿宽忙点头,“好的,少爷。”
阿宽跟在世勋身后,来到楼下的小花园,一丛一丛的迎春已经绽放了,在暖暖的风中开着金黄的花,世勋突然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微云也曾隔着这迎春花丛跟自己说着话,他不由得微微笑了,却又猛然醒悟,那暖暖的笑生生冷碎在嘴角,顿时只觉得那花开的那样的刺眼,刺心,刺的他的心鲜血淋淋,让他疼的喘不过气,他捂住胸口,脸色骤然苍白如纸。“少爷,你怎么样了?”阿宽忙过来扶着他。“我没事。”世勋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这明媚的花,“我累了,扶我上去吧。”
德叔是日日到医院里来,他给世勋和阿宽带了好多吃的用的,简直把医院当成了他家少爷的别馆。这日,德叔却带着一个大包过来,“这是什么呀,德叔。”阿宽有些好奇地想要打开来看看。
“别动,你说也奇了,年前跟二老爷来无锡收账,有个姓李的老板逃难去了,可巧今天在茶馆碰见了,硬说要把钱结清,我也不知道他欠二老爷多少钱,他就直接把身上的钱统统拿了出来塞给我,说让我回去问问二老爷,多了算我们的,少了再送来……”德叔自顾自地说着,“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守信用的人……”
“这包里一共多少钱?”世勋突然问道。
“呃,李老板身上的,再加上他在银行取得,至少有两千块吧……”
“钱就先放着吧,我跟阿宽在医院里也用到,也省得让你天天来回跑。”世勋看着德叔说道。
“这有多麻烦,不过少爷要用钱我就先放这里,要是不够,我再回去取……”
“够了,我也累了,想睡会。”世勋兀自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上头。
德叔和阿宽面面相觑,“你来,”德叔跟阿宽招了一下手。
阿宽跟着德叔来到了病房外,德叔问道:“少爷今天都干什么了?”
“嗯,还不是跟往常一样,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坐在椅子上发呆,刚才还在小花园里待了一会儿,说累了,就上来了,也就这些呀,最近少爷不都是这样吗?”
“唉。”德叔叹了一口气,“算了,少爷这个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这两天我老觉得心慌慌的,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阿宽,你可要看好少爷,后天就要回广州了,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阿宽被德叔有些担心又有些发愁的表情唬了一跳,他的心中“咯噔”了一声,从南京出来后,他就觉得少爷一直不对劲儿,可他也说不好,此刻德叔的一席话,恰恰跟自己心中的担心印证上,他皱着眉说道:“不会出什么事吧,少爷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
“不要瞎说,少爷不会想不开的,反正你夜里也要警醒些,我怕少爷有什么需要。”
“我知道了,德叔,我会好好看着少爷的。”阿宽挠了挠头,悻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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