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凛凛下,雪白世界里,但见萧玉楼身形飘逸,风骨傲然,忽而起了个架势,或作虎形,或作鹿状,浑然融入天地之间,如入无人之境,竟是将整套《百禽戏》一一演练了下来。一招一式,妙到巅毫,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流光横斜,暗影浮动,映衬着萧玉楼飘逸身法,更显他超然脱俗,有如神人,立于飞升崖畔,浩浩乎乎,几欲羽化而登仙,乘风归去。
萧风与玉生烟一言不发,看在眼内,记在心中,皆是神魂震荡,热血沸腾。
正在此时,忽闻山下呼喊之声渐起,嘈杂人声中,又夹杂着哔哔啵啵的爆炸之声。三人一齐回望,隐约只见南岩宫中,人影攘攘,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竟是走水了。
萧风大惊,忙道:“前辈,是南岩宫着火了,弟子先行下山。”玉生烟与萧风交换一个眼神,刚欲一同下山,却闻萧玉楼道:“玉儿姑娘,请留步。”
萧风会意,道:“前辈,那弟子先告辞了。”又转过头来对玉生烟道:“小玉儿,雪夜路滑,小心着下山。”一语说完,人已飞奔下山。
萧玉楼望着萧风背影,颇有恋恋不舍之意,良久,才问:“玉儿姑娘聪敏异常,可也瞧出了什么?”
玉生烟笑道:“前辈你高深莫测,晚辈又怎能猜到什么呢?只是,我冷眼瞧着前辈你与萧风哥哥,不像师徒,却反倒像极了一对父子。”
萧玉楼微微眯起眼睛,满意笑了笑,点头道:“初见玉姑娘时,便知姑娘聪敏机智,如今看来,不仅聪敏,却是个冷眼旁观的明白人。”
玉生烟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前辈一开始要找的人,便就是萧风哥哥罢?”
萧玉楼道:“正是,我被逐出师门时,风儿尚在襁褓之中,我走的匆忙,只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萧怀远。起初我到武当山来,一心要寻一个叫做萧怀远的少年,谁知寻了三天三夜,武当山中并无此人。我只道是叶孤鸿忌惮我,是以将我的孩儿也送下山了,不想第四日,就遇着了我风儿。”
玉生烟凝思半晌,道:“叶孤鸿恐前辈你回来寻子,又恐萧风哥哥与你相认,是以将萧怀远的名字改作萧风,说萧风哥哥乃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萧玉楼道:“你猜的没错,叶孤鸿正是忌惮我,是以改了风儿名字,但又惦记着《百禽戏》,是以又不得不留着风儿在身边,好叫我有后顾之忧,等着我回来寻他,自投罗网。我起初料想叶孤鸿这些年必是处心积虑、筹谋已久,若有朝一日见了我,定将拿风儿相要挟。可我如今看风儿,健健壮壮,并未受半点委屈,反倒修得一身好武艺,性情豁达,平和随性,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玉生烟亦是十分欣慰,道:“萧风哥哥原本就是十分好的,悟性又高,又聪明,人人都喜欢他,他师傅又怎能不喜欢他呢。”
这句话戳中了萧玉楼心事,萧玉楼登时心头大畅,道:“正是呀,我如今见了我风儿,见他品行端正,无一处不好,也是欢喜的不得了,骄傲的不得了。”说这句话时,眼中俱是神采。
玉生烟却奇道:“前辈既然这般爱护萧风哥哥,为何不与萧风哥哥厮认呢?”
萧玉楼神色一滞,忽而长叹了一口气,只是摇头,道:“玉儿姑娘你体察入微,句句话皆问到我心坎上。”
玉生烟道:“前辈心中可是有什么事情未了,或是有什么牵绊与顾虑,是以不想让萧风哥哥为难?这才不忍与他相见。”
萧玉楼点了点头,道:“正是。”捋了捋胡须,又道:“叶孤鸿与我为了一本《百禽戏》,早已成了仇敌。若叫风儿此时认我这个父亲,那便是叫他与他师傅反目成仇。我这几日观察风儿,他极是孝顺恭敬,视师如父,听他那师傅的话,我若此时言明,反倒叫他难做人了。”
玉生烟点头沉吟:“也是,叶掌门与前辈您势不两立,又对您恨之入骨,萧风哥哥夹在中间,一边是授业恩师,一边是久未谋面的爹爹,着实为难。”两人沉默半晌,玉生烟忍不住道:“那前辈预备何时说呢?”
萧玉楼道:“待到时机成熟。”
玉生烟追问:“何时才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萧玉楼道:“待我将《百禽戏》全数传授给风儿,便可告知他了。”
玉生烟道:“前辈若将戏法传给了萧风哥哥,告知他实情了,便是离开武当山的时候了?”
萧玉楼道:“正是,这偌大一个武当山,是决计容不下我萧玉楼的。我传授了风儿武功,了无牵挂,江湖之大,何处不可为家。”
玉生烟道:“一切皆因《百禽戏》而起,前辈为何不肯将这《百禽戏》给了叶孤鸿呢?”
萧玉楼道:“我有我的苦衷,若单单一本《百禽戏》便可消弭恩怨,我又何须吝惜呢。只是……师傅临终嘱托,务必要将《百禽戏》传授给一位品行端正的门人,如若因为顾忌同门情谊,将这门绝技告知叶孤鸿,便是毁了他一身心血,他是断断不能安心的。他早已料到叶孤鸿沉郁狠辣,必将为了这一绝技而与我反目,果真师傅一走,叶孤鸿当即翻脸,先是抢夺《百禽戏》,后又联合门人设计将我逐出武当,自己成了掌门,所作所为,无不如师傅所言。”
玉生烟认真聆听,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本《百禽戏》倒是不可轻易给了叶孤鸿。”忽又抬首凝望萧玉楼,道:“前辈又为何不忌惮我呢?”
萧玉楼道:“在橘子洲地牢之时,我已知晓玉儿姑娘秉性纯良,你与风儿一样,都是我的孩儿,不是外人。”
玉生烟听了他说“不是外人”这一句,立时飞红了脸,心头却无比温馨,道:“前辈你放心,日后只要我玉儿在萧风哥哥身边,必当好好照顾他,与他同进退,不叫他吃半点苦楚。”
萧玉楼笑了笑,又道:“好孩子,哪能叫你照顾他,该是他照顾你才是。方才我演练的那一套《百禽戏》,你看在眼中,可也记住了多少?”
玉生烟凝神细细想了片刻,道:“弟子愚钝,初看之时,只记住了一大半。如今又已忘记了一小半了。”
萧玉楼点头笑道:“你有这样悟性,已是难得了。我若是再演练一遍,你可全都记得住?”
玉生烟思忖掂量,这才点头道:“可以一试。”
萧玉楼眼中流露出神采,道:“好!”身子一旋,已飞身掠到一片空地,又将《百禽戏》一一演示下来,此次演练,比前次更慢更详尽,扎扎实实,回环往复,招招式式皆印在玉生烟心头。
玉生烟看过之后,凝神闭目半晌,默默记诵,这才道:“大抵已经记住了。”轻咦一声,又问道:“前辈为何又要再教我一遍?”
萧玉楼道:“叶孤鸿既已起了疑心,若不揪出我来,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遥望山下,问道:“玉儿姑娘,你道这场大火来的奇不奇怪?”
玉生烟会意,眉头微蹙,道:“这场大火,确实奇怪的很,前辈怎么看?”
萧玉楼道:“依我之见,这场火,竟是叶孤鸿所放。他已知萧风出来会我,不在南岩宫中,是以放了这把火,强给风儿安了个不恪尽职守的罪名,借此迫风儿说出飞升崖学武之事,逼我出来。”
寒风肆虐,呼呼啸啸,卷至南岩宫,更助火势。火借着风,风借着火,互吞互吐,如同嚣张示威一般,越烧越大,直上云霄。
玉生烟道:“所以如今……”
萧玉楼接道:“所以如今,就只能看玉儿姑娘你了。”
玉生烟聪颖,用力点了点头,道:“前辈,我知道了。你好生珍重,我这就去助萧风哥哥。”一语未了,人已从月光中飘下了飞升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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