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也好,魔也罢,都以能拥有一把称心的佩兵为傲。因为,有灵性的神兵是认主的,除了被它认准的主上,谁也不能让它真正的力量得以发挥。凶邪现世五千多年,虽称不上是太古神器,但关于这把活着的剑的传奇却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传说凶邪乃是一把被诅咒了的妖刀,每吞噬一个生命,他们的灵魂便无法再次进入六道轮回,将永远被封印在剑里,力量被凶邪蚕食,不得超生——直到剑残,方得以解脱。
凶邪认定的主子是天瞾。曾经的幽冥妖帝,龙玄,倾注他一生一次的执着、他的魂魄于其中,剑上烙印的是妖帝心中那刻骨铭心的爱恋。龙灵死后,除了他,任何人也无法唤醒这把剑的沉睡。
狂夜澜领着天瞾在金色宫城里穿梭,只见那密密麻麻的楼台高筑,金瓦红墙,长廊迂回,看似毫无章法,实则错落有致,每隔一个时辰,这禁城·子宫内除了朝堂的金銮殿,所有的建筑位置都会随机变幻,深浅莫测。若没有妖帝身边极亲近之人带领,怕是走一辈子也走不到子宫的中央——妖帝寝宫·诛仙殿。幽冥帝宫的雄壮奢华、巧夺天工可谓达到了世间极致,三界里唯有那九霄仙界仞利天帝尊的所在——太微玉清宫能与之相媲,又岂是人界帝王的皇城可比!
一道高耸的宫门横在二人眼前,赤红色砖墙下涌动着金凤梵天炽热的血。
天瞾瞥了眼宫门上悬挂的牌子,龙飞凤舞的用幽冥文字写了“烟波净界”四个大金字。
巨大殿门紧紧闭合,数名妖魔禁卫身形魁梧,神情彪悍,一只手臂便如寻常人类的女子大腿般粗细,随便哪个也是如山般高壮,整整齐齐守在宫门外。远远见了狂夜澜,便从城楼上跑下来个领事的,带着手下纷纷下跪,听得那头领朗声道:“小的等恭迎猊下!妖帝猊下贵体万安!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身后的禁卫们又紧跟着喊了一遍,妖魔就是妖魔,吼起来的声音雄浑震撼,简直像是野兽在咆哮了,天瞾微微皱起眉,他向来受不了这种场面,嫌吵耳。
问候完了,禁卫们也不多话,腾腾腾跑将过去把宫门打开,厚重的大门吱吱呀呀缓缓开启,里边传出雷滚般的咆哮来,忽而又似女子怨愤的嘶鸣,诡异至极,直叫人心惊胆战。
一条青色大蛇生九首,咆哮之声正是由它所发出,乃是守门妖兽相柳,见是主上,忙不迭化作人身迎到跟前来参拜。
“相柳拜见猊下!猊下此行可是要前往月影岚清阁?”青衫男子毕恭毕敬俯在地上,只见此人一身书卷气,好个温文儒雅的年轻公子,让人实在无法将他与方才凶恶巨大的九头妖物联系在一起。
狂夜澜面无表情地颔首,看也没看那书生一眼,径自走了进去。
子宫外的天空,永远都是血一般的颜色。
历代妖帝将继承人挑选出来,并将皇位传给继承者之后,他们的法身便会融入子宫成为她的一部分,一代一代,强大无匹的魔力支撑起笼罩子宫的透明结界,圆形拱顶宛若苍穹。血色天空穿透广阔结界映照下来的光芒变成了犹如落日余辉的红霞,于是幽冥禁宫又得世人称——黄昏之城。结界外的风时而燥且寒,时而湿且热,不时混淆了腐尸般的腥臭与来自不知名远方的嘶吼,沉重而压抑。
幽冥第十九界·无间渊里,连空气都带着剧毒,力量强大的妖魔贵族自然不怕,若是稍逊,脱离了子宫琉璃结界的保护接触到外头的空气,不出刹那便会化为一滩腐臭的黑脓血水,风干粉碎,被狂风呼啸着卷散去。
然而越过那道宫墙,呈现在天瞾眼前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那万里碧空晴朗无云,竟是看不到尽头的一片广阔天地。地面铺设白色玉砖石,光亮如镜般映出二人倒影,远远的与天空相接于一条细线。缕缕微风似有若无,拂在面上就如少女温软的柔荑。苍穹之下一座红漆墙面琉璃瓦的殿堂立在画面中央,四周围了汉白玉雕铸的石栏,广阔无垠的视界里就这么一幢大屋,除了那座殿堂给人的感觉实在孤零零得有点怪异,放眼望去倒是一派和熙光景,与人界无异——更甚者,隐隐中合了一股苍茫气魄,令人肃然起敬。
天瞾心中讶异,同时亦不得不赞叹——料不到幽冥无间渊竟有如此一方天地无垠的广袤境界。
“凶邪本就是小天天之物,即便我身上流着你的血,可还是无法随心所欲地驾驭它。”狂夜澜停在屋子枣红的镂空漆木门前,转过头来道,“当年你将凶邪留给娘,确实它很好地保护了我们娘儿仨,可如今娘死了,我便让它物归原主。相信龙玄舅舅他……早已亟不可待想要回到你身边了罢。”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呵呵笑了几声,弯弯的眼直在天瞾面上身上打转。
久别了数千年的重逢,早早便听得凶邪愉悦不已的长啸,悠悠清灵,由殿堂内传出,拨动着天瞾的心弦。
殿堂中央悬浮着一把剑,通体冰蓝,清澈剔透的刀刃宛若结晶,散发出幽蓝的光晕来,绚烂夺目。
天瞾慢步踱至它跟前,细细打量,绽颜一笑。
“当年一别,还真是漫长的岁月……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嘛,”他说,“我来实践当年的诺言了。”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次分离了罢。
……龙玄!
一把剑,只有唯一与之匹配的剑鞘,方能收容它四溢的杀气,失去剑鞘的剑,就像找不到归宿的魂灵,游弋着彷徨着,迷失了自己,最终陷入无尽沉睡。
数千年来凶邪都在等待它宿命的真主,它的君王。太过漫长的追寻,一朝重逢,当是喜不自胜。
天瞾的身体便是凶邪的鞘。
※※※※※※
且说太昊、萧楚二人跟在面具男子身后兜兜转转走了大半个时辰,本应默记来时路径,但少年脑里心里总是念着天瞾的事,都经过了哪些地方真是半点也没有去注意过。
男人将二人带至一处别院,早已有一队皇城禁卫以及几个宫女打扮的妖媚女子候立在旁。
“清引轩?”太昊这才猛然醒悟过来,眨眨眼,抬头看上院子外头挂的横匾。
“是楚楚的院子!”萧楚笑眯眯地凑到面前来,颊边梨窝深深,像是能滴出水来。少年拽着太昊手臂直摇晃,嚷道:“古大哥、古大哥,咱们走罢!楚楚这便带你参观我的清引轩!这儿是狂夜澜特地为我造的,后边还有个大花园,荷花池白玉桥应有尽有,可漂亮的!来来来!”
男人像是有意泼萧楚冷水,在一边吩咐禁卫兵将:“你们听好,楚楚这小狐狸诡计多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也绝对不可以相信他、绝不可以跟他们两人说话,除了送饭之外不论他们要求任何东西也不能给他。到时候若是少了哪一个,便是统统提头来见!”
“属下领命!”
“迦楼罗!你给本少爷等一下!”
那边厢太昊闻言怔了一怔,心下惊道——他就是大鹏金翅鸟·迦楼罗,孔雀一胞同生的兄弟?!
他便是月仙的另一个儿子!
狐狸吊起眼睛双手叉腰,一下蹦到男人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是囚犯麽?狂夜澜可没有说要关着我!”
迦楼罗突然勾起嘴角,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说:“楚楚,你知道的——孔雀在想什么,除了父亲,这世上恐怕只有我最清楚。他没有说怎么处置你,意思就是交由我来下决定,孔雀明言让我安置的是这个人类小鬼,并不包括你。”
笑了声,男人又道:“你应该庆幸,因为你阴差阳错把父亲带回来了,孔雀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刚刚在殿上才不致血溅当场成为他的点心。否则,你盗走凶邪放出了‘那家伙’这么一条滔天大罪,已足够成为孔雀将你撕碎的理由。”
萧楚自知理亏,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只拿睁圆的双眼恨恨瞪上去,高高撅起的嘴挂上个油瓶都绰绰有余。
男人面具下的表情有如昙花一现,很快那半张脸又冷了下去,太昊在一旁看得真切,心想他那张面具还不如不戴,反正都一样没什么表情,就是有,他的神情就像在做戏,很快便消失了,跟面瘫有何区别。
迦楼罗淡淡朝太昊瞟了一眼,话语却是对着萧楚去的:“这儿是无间渊,可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清引轩外头我会布下结界,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点呆着,对你们只有益而无害。”
太昊正色道:“我说了要相信月仙就一定做得到,太昊不会逃也不会做什么,你大可不必如此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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