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千日忧半生,
指望团圆乐太平。
痴儿无端偏固执,
纷纷变乱拂人情。
上回书说到林儿取药清风观,不想撞破了愣子的私情。那么这位红衣女子究竟是何人呢?说书的还要给诸位交代明白。列位若还记得林儿长街之上被那丹珠调xi之事,这便是了。这女子正是当日坐在轿中取笑那丹珠的神秘女子。说其来历却也简单,她就是那丹珠的亲妹妹海兰珠。
这海兰珠十六岁定亲,结亲的也是武将之后,门当户对。却不想成亲前夕,那位将门虎子郊外试马,意外摔落,脑袋碰在石头上,当场丧命。若是搁在汉族人家,这叫望门寡,有些家规森严的,女子就得守一辈子了。不过旗人不太讲究这个礼数,觉尔察氏又是大户。家里自幼没了父母,做京官的大哥心疼妹子,亲自带妹妹上京另行婚配。海兰珠十八岁出嫁,这回嫁的是读书人。不想二十岁上丈夫一病不起撒手归西,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京中皆道觉尔察氏这位姑娘命硬克夫,乃是不祥之人。海兰珠也是个硬气的女子,受不得大家族里大姑子小姑子的闲气,便嚷着回娘家守寡,不再出嫁。觉尔察氏官高势大,婆家也不挽留,就把姑娘接回了辽阳。虽然兄长有心再为她寻个婆家,因有前事,结亲却也不易。这么一年两年耽搁下来,海兰珠在家倒乐得舒坦。那丹珠是海兰珠的二哥,自小也是疼爱这个妹妹,又怜惜她姻缘多舛,格外谦让。再加上那丹珠自己也不争气,吃喝嫖赌,不干正事。所以海兰珠在家倒像个大姐一样,处处管着那丹珠,家里上下都听这位姑奶奶的,倒管起这个家来。上次那丹珠长街遇林儿,海兰珠便在轿中讥讽,无意给林儿解了围。
那一天长街相遇,林儿、赵老道和愣子,都不知道轿中女子是谁。但海兰珠心思细密,可就打听了众人的来历。这也是撞上门的冤孽,她匆忙之间略略打量,不知怎地就留意上了赵老道的傻徒弟愣子。愣子为人浑浑噩噩,不知世事,认得他的人都当他是傻瓜笨蛋,不跟他啰嗦。可是单从外表来看,愣子生得人高马大,方方正正一张脸,浓眉大眼,长得不但不寒碜,还颇有几分男子气概。海兰珠望门寡死了一个丈夫,根本没见过面,改嫁这位是文弱书生,染病早亡。她自然是都不称心。机缘巧合一眼看见愣子,身材挺拔,容貌端正,穿上这身道袍还更显得英武气派,她就喜欢上了。
说过去这满族的姑娘,是可以出门见客的,甚至骑马游玩,不在话下。满族不像汉族这么保守,不用裹上小脚,不许出闺门一步,半辈子在家不能见外人——可是海兰珠终究也是个守寡的女子,平日也不大露面。又生在官宦人家,必得守些礼数,不能随意行走。所以她接触人的机会也不多,闷来无非是买个首饰绸缎,自己妆点玩耍。有些官宦门第的女眷,也不乐意跟寡fu多来往,她自己心高气傲,也不去招揽那些人。这么一来,自是百无聊赖,寂寞烦闷。这一日瞧见这位青壮道士,海兰珠就留了心,派人仔细打听,知道是清风观赵老道的徒弟。
清风观自来就没多少香火,可是自从被海兰珠留了意,初一十五便来观中烧香。赵老道时常上山,不是采药,就说是修道,总不在观中。观里只有愣子一人打理,这一来二去,海兰珠就主动跟他搭上话了。海兰珠是大胆心活,找个事儿玩玩。愣子自幼是孤儿,出家二十几年,哪曾有这么美貌多情的女子主动来跟他搭讪。这么一回生两回熟,愣子就是再傻,终究是个正当盛年的大男人,海兰珠轻而易举的就引诱得他五迷三道。俩人明里暗里眉来眼去已有多时,今天还是头一遭登堂入室。正待宽衣解带同赴巫山之际,怎么那么巧,就被取药的林儿给撞破奸情。若换了旁的女子,那还不赶紧逃之夭夭。可是海兰珠性情坚毅,处事冷静。她躲在偏殿,一来是以观世态发展,看看来人会不会真的嚷将起来,危害到自己;二来也是一腔子火才勾起来,放不下。古语有云“色胆包天”,一般都是说男人,今儿这句用在海兰珠姑娘身上倒也合适。
适方才打了个照面儿,林儿不识得海兰珠,海姑娘可认出了林儿。您别忘了,她家里还有位对林儿神魂颠倒的二哥那丹珠呢!她整天耳朵里都灌满了,林儿怎么怎么好。林儿这模样儿男生女相,也好认,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日街上之人。在偏殿听着,林儿并没有挠嚷起来,片刻就自去了。这才二次进后院,跟愣子再续缠绵。
愣子被她几句话说了个云山雾罩,也不明所以。这当口温香软玉在怀,连骨头通酥软了,哪里还能够细思细想。暂且把私会被撞破的事情丢在一边,这叫做火烧眉毛顾眼前。好一位道爷,莽莽撞撞解罗衫,半推半就同被眠。海兰珠是个风情中的翘楚,自然耐心引导,成就鸾凤。愣子性情虽呆,好在身强力壮,三十年的气力尽在一朝,那岂会平常!这一朝佳人会道士当真是畅快淋漓,各自相见恨晚呐!
待事毕,担心赵老道回来,海兰珠便急着要走。这里愣子已经是难舍难分,什么道门清规、师训严苛、武家恩主……尽皆不足惧,这会子刀山火海都敢下了。依然是海兰珠软语劝慰,为求长久之计,叮嘱愣子千万小心,不可露出马脚。这才勉强依依而别。
放下初识滋味的愣子暂且不表,咱们单说林儿取药回庄。武承休重伤,宅子里有头有脸的底下人也都赶来探问。庄子离小庙儿山不远,祠堂总管武申恰来支取钱粮,也入内问安。武承休因李应顶撞正在生气,又烦恼眼前没有靠得住的人支派。看见武申倒是一喜。素常就觉得此人聪明伶俐,又不多嘴,最是识趣,忙屏退左右,暗求武申去打探七郎的消息。
林儿回来,便要劝承休不必急在一时,此刻田母正在恼怒,不宜前去打探。武申赔笑道:“林哥儿说得固然在理,只是少爷这么焦躁,怎能好好安歇养伤,若闷出病来,岂不反而闹大了?小的前去打听,小心谨慎些也就是了,自然不敢惊动田家老安人,只在村里探探风声便回。”武承休一叠声叫速去,林儿听了也只得罢了。
这里丸药齐全,该敷的已然敷好,该喝的煎好喝了下去。林儿见庄上简陋,便打算使春凳躺椅叫人抬上马车回宅。武承休只是不肯,推说头昏想睡,赖着不走。林儿却也无奈,只得遵从。其实武承休是怕回庄惊动了一墙之隔老宅里的父亲,这段公案需是不好交代的。
承休不想消息泄露出去,这消息还是泄露了。那有个一肚子闷气的李应,他给忽略了。李应直肠直肚,护主心切。开口劝武承休不要再交往田七郎,却吃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当着众人脸上下不来还是次要的,可是这明摆着就是痴心不改,还要继续去寻那猎户的意思。李应心下不忿,暗想还是惊动一下老爷的好。武公子虽然不事生理买卖,但是对老爷素来孝顺听从,若得老太爷发话,只怕他还听得进去。自己计议一番,也不跟林儿商量,也不叫车马,拔起腿来就回老宅报信去了。
武老爷武恒这些天没顾上儿子,是铺子里有一笔紧要的买卖。京城里五家高官一同差人往东北采购貂皮。武家就接了这宗大买卖。铺子里存货原本不少,但是官宦购买又自不同,老武恒亲自陪来人在库里挑选,都是那顶尖儿的新皮子,毛色要正要匀,绒毛要密实,毛锋要齐整——这里头学问大了,咱们也不啰嗦。武恒善于做生意,把来人都安排在自己酒楼,上等客房住着,另派宅里机灵的小厮贴身伺候着。三茶六饭上等供给,再把本地各色特产采购齐全,给来人私下送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些出门跑腿的官人儿受了这些好招待,武家的皮货又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他们自然识相会办事,将各项府里的采购都安排在武家铺户。
老武恒忙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没留神生日刚过武承休就踪迹皆无,甚至于早起没来请安。这一日刚刚送走了京中采办之人,才歇下来喘口气,李应就来求见。
李应虽然年轻,自幼在府里的,他提拔了武承休别宅的总管,老爷也是知道的,一向器重他忠厚老实,很是给几分面子。此刻李应忙三火四来求见,武老爷不知何事,忙叫到花厅单独问话。
李应跪地叩头,就把生日大宴得罪亲友,田七郎负气离席,武承休暗自出门,两人夜上双虎岗,承休少爷受伤回庄——这一系列的事情,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给说了。气得老武恒是拍案大怒。
“好个不孝子!早年他不肯科考,我也由得他,只想安然做个商家,也是正经。谁知他又不愿照顾家里的买卖,这也罢了。向日里他喜欢广交朋友,一味高乐,我见他们诗文相会,度量着也不算辱没门风。谁知道又兴起这新花样儿,去结交什么山野村夫,这岂不是胡闹么!”
老头子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一叠声派人去接武承休,不管怎么都要抬回来当面问话!
下人报到庄上,武承休无奈起身,众人抬着上马车,颠簸回城。武承休在车上犯愁啊,心慌意乱不知见了老父亲如何应答。林儿低头思忖,悄声道:“如今老爷尚在气头儿上,须不好应对。不如你假作重伤不支,昏睡过去。到了宅里我自去禀报。拖到明天老爷的气也消了,咱们也好想些话来支吾。”武承休点头称是,就此闭目不语。您还别说,奔波劳累这一天一夜,承休还真是撑不住了,不多时在车上昏昏睡去。马车到老宅门口,林儿先行下车入内禀报。武承休依旧抬入他自己的宅内安歇。
林儿见了老武恒也不免面露惊慌之色,打千请安,回禀道:“老爷恕罪,公子爷伤势沉重,这会子服了赵老道的灵丹,已然昏睡过去,再叫不醒的。老爷有话,明日再问罢。”
武恒把桌案拍得啪啪山响,怒道:“平日里不知你们这些狗奴才挑唆他做些什么事,如今弄成这般田地!你还敢来回话!你家少爷好端端去与什么猎户往来,平白去那深山险岭寻祸?平日为何不拦不劝?到闹出事情来你们倒说得轻巧!”
林儿一听这火气果然不小,慌忙双膝跪倒,向上叩头:“老爷责骂得是!林儿知错了!”
这老武恒平日是个老好人,向来说话也没有大声,处事也不动怒。和气生财么,武恒是典型的生意人,不管家里外头总是这么笑眯眯的。家下人等谁见过老爷发脾气啊。这会儿可是真生气了。其实呢,说书的得跟大家交代明白:他这是一半生气一半心疼儿子。听说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老爷子年迈之人,仅此一子,他能不动心吗?武恒是恨儿子不争气,家里这么好的条件,你好好当你的大少爷,日子多滋润呐?非自己惹祸去,惹出一身的伤。老爷子心疼啊!没处埋怨去,那就得骂下人出出气。
李应是报信的,所以没骂他,眼下林儿进来,又是武承休跟前的近人,不骂他骂谁呀!
林儿也是倒霉,自己出了主意,给自己呢招来一顿臭骂。半晌老爷子骂累了,又问承休在哪里。林儿推说大夫跟着换药,恐怕这边不便,抬回隔壁那边去了。武恒待要亲自去看,林儿又拦着,“只怕见了倒生气伤心,少爷也不好养伤”,再三地苦劝。老武恒上了几岁年纪,生了这半天儿气,也觉疲倦,打发自己身边妥当人过去探望,自己也歇着去了。
林儿如蒙大赦一般抬腿就走,回廊里遇见李应,李应噘着嘴不乐意呢,林儿也寒着脸不搭理他。林儿也知道这顿好骂终究是李应报信所致,心里也不舒坦。心说咱们是少爷这边的人,有事自己人不商量,你跑去找老爷告状,这是哪门子的心腹?林儿这回也生气了。
当下两人对面无语,不尴不尬地各自走开了。李应也不能留在老宅呀,也得回那边儿去。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可能是莽撞了,但是心里还不服气,只得臊眉耷眼离着林儿不远,一同回了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再说被林儿撞破奸情的觉尔察氏大小姐海兰珠。
海兰珠回府后心中是一阵欢喜,一阵忐忑。欢喜的是守寡几载,终于找到这么一位如意的郎君安慰自己,这愣子既忠厚老实,又驯顺听话。虽然看似不解风情,可是这身强体壮是实打实的,着实强过自己那文弱的丈夫。真叫做久旱逢甘霖!想到此处,是心满意足。各位,海兰珠是个豪放女子,她没打算着天长地久,也就是解闷儿。两人这个分身地位差异太大,想要成夫妻那肯定不可能了。只要有这么个人安慰寂寞,她也就心满意足。所虑者自然是事情败露。自己的出身是官宦之家,这事要真给张扬出去,那还了得?用现在的话说,那就不是绯闻,是丑闻了!自己本来就是守寡之身,愣子又是出家之人,这是双重的不伦呐!既然被林儿撞破了,也不能不考虑到这一层。
海兰珠独在绣房内再三盘算,觉得要堵林儿的口,还要利用二哥这层相思。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要给二哥谋划一条妙策,陷害林儿,这才引出一场塌天大祸!
有道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犹可,最毒妇人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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