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尺水,
浩浩千丈河。
勿言小大异,
随分有风波。
话说田七郎送武承休回到了武家田庄,他这边的事情就算暂时安稳下来了。可是武家宅上发现没了主子,可怎得安宁?
当日林儿发现武承休不见,急忙告知李应。两人这么一合计,这个当口武承休还能去找谁?必定是负气离席的田七郎啊!想到此处,二人是面面相觑。李应一时间把后花园的事都忘了,只急得跺脚道:“咱们这位爷真是上辈子欠了那穷鬼猎户的不成!大张旗鼓地正门迎客已经把多少好朋友得罪了,活该他丢人自家先去了。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一场宴席,还去寻他作甚!这不是无事生非吗!”林儿道:“这些话如今说来也是无用,且不提了。不如你赶紧召前后门管事的来仔细问问,看是不是有谁跟着爷去的,或是几时走的,交代了什么不曾!”李应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找齐上下人等盘问,问了半晌,竟无人知道。
李应平素说话虽然直爽莽撞,待下人却不苛刻。这时候真是急得青筋乱蹦,不由得发狠道:“这么大家宅,主子进出竟没人知道,从天上飞了不成?定是守门的偷懒吃酒去了,再不好好招对出来,便挨个儿拖出去打板子!看你们还知道不知道!”
众人见李应拿出大管家的款儿来,发了脾气,也不免怕了。支吾着交代出几个门上管事的人,果然是趁着撤席去吃酒肉,后门无人看管。多半大爷是从后门独自出去了,并没有人跟随。李应气得火星乱蹦,一叠声叫“拖下去打”。家人没见过他这个阵仗,也自惊慌,说不得把那几个相关的人拉下去,胡乱打了二十板子,又掺回来磕头谢罪。这一遭李应发威,倒是把他大管家的地位巩固了,之前众人见他年轻,虽然处事明白,却不能真的服众。无非看着本家大爷的面子,叫他一声李哥儿。此次之后倒人人恭敬起来,那年老的家人们却又赞他原该严厉治家的,这是后话了。
单说此刻李应束手无策,林儿六神无主,又没人敢去老宅报与武老爷知晓。商议半晌,林儿道:“总得先派两个妥当人往田七郎家里去探听消息,若是不在切莫惊动了田老太太。咱们且在家等着,约莫晚上大爷自然还是要回来的。”李应埋怨道:“又不叫惊动人,如何打听?爷独自出去,田七郎家在城外,这一路是怎么走,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可怎么好?”空自着急,也只能按照林儿的法子先去寻人。
没想到临到傍晚,打发去的人回来说,田家早早熄灯,不似有客。周围问了乡里,也不知道,又不敢去田家叩门详询,只得回来。及至夜深,武承休踪迹全无,一家子是整夜无眠。李应道:“这可没办法了,天亮时再不回来,只得去老宅跟老爷说了。多多派人去寻访,说不得,也要惊扰田家那位老太太,问个明白了。”林儿道:“且缓一缓,承休少爷不是那等糊涂人,纵有事耽搁了,必派人来说一声。”李应怫然道:“派人派人,也得有个人才好派呀!你只怕惊动田家,惹恼那老太太,误了少爷交田七郎这个朋友。你也不想想,要不为交这倒霉猎户,哪里有这许多事闹出来?素来咱们爷来往的是些什么人,有谁敢对他冷口冷面地?三不知地找来个粗货野人,闹得家宅不宁!亏你糊涂倒护在头里!自己却也不想想,那田七郎倘若有一日当真登堂入室,纵然山野村夫,又,又岂知少爷是什么心思?你再得脸也不过是个奴才,那时节又如何自处?”
李应激愤之下口不择言,却是说中林儿的心病,一时无言以对,不由得垂下泪来。哽咽道:“就没别人,我也不过是个奴才,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来气我?只望少爷没事,大家过安乐日子罢了,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想?”说罢转身回房去了。
李应也悔话说重了,见林儿去了,自觉无趣。也无精打采自去休息。
天亮不久,李应见林儿竟不来商议了,心中愈发焦躁,打算亲自去老宅回禀。恰在此时,庄丁来报,说武少爷在郊外田庄上歇息。还没等李应高兴起来,庄丁又报武承休伤势严重,要速速请大夫去庄上诊治。李应大惊,便待亲自跑出去找宅子相熟的大夫。此时林儿却闻讯赶来,拦住李应道:“你急糊涂了,请大夫派个小厮即刻备车去接就是了,何用亲自去呢?你我还是速速去庄上看少爷要紧。”李应一拍脑袋道:“果然是我糊涂!”急忙一叠声吩咐备车,一辆马车去接大夫,一辆送自己跟林儿去庄上。林儿又另叫了一个妥当的小厮吩咐去清风观请赵真人。
那么说这事儿叫赵老道做什么呢?这位赵老道其实深通医理,只是平日里并不坐诊行医,少有人知道。因为跟武宅三辈儿的交情,只有遇着为难的大病才出手诊脉,用的又是自家的偏方,却能药到病除。此刻不知道武承休伤势究竟如何,林儿放心不下,这才叫请赵老道一同参详。
武宅这一番急切安排,直忙得人仰马翻,乱中求快,顷刻之间各自出门去了。
再说武家田庄之上,田七郎在偏厢坐了,酒饭也很快置办上来,虽不是上等的宴席,比之他自己平日的饮食自然又强过百倍。可是七郎独自坐在这里,有仆人在旁伺候,他真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浑身上下不自在。勉强吃喝几口,便请仆人带他进去探视武承休,顺便告辞。
田七郎刚进去,庄门口来了一人,可不得了,此人粗布旧衣,年纪老迈,神情严厉满面含嗔,正是七郎的母亲。田母并不是独自前来,手里还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两人在庄门口站住,便对门上人打听。
田母道:“闻得犬子七郎在贵庄上逗留,不知可有此事?”
门上人知道呀,刚才送少爷回来的就是猎户田七郎,还说是救命恩人,所以见了老太太也格外巴结。满面堆欢道:“老太tai安好!田七爷正在厢房用酒饭。”田母闻言面上不由得罩了一层寒霜。那门上人还自不觉,兀自絮絮讨好道:“七爷此番救了我们少爷,往后必不以寻常猎户相待,我们少爷是极仁厚的性子,您家里今后的生计是不愁的了……”
田老太太听到此处更怒,厉声对身边的孩子道:“小虎子!进去喊那不孝的出来,咱们家去说话!”那孩子却是一脸天真,也不觉得奇怪,蹦蹦跳跳往里就走。那家人这才听出田母不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得罪了这位“大恩人”的高堂,只好喊人好生带着那孩子进去。
田七郎正在内室里探视武承休,家人早安排下温水给少爷清洗了伤口,扶在软榻上躺着,只等大夫来诊治。这一清洗,伤口重又疼痛,还渗出少许鲜血,武承休皱眉忍痛,又是一身大汗。田七郎见他伤势不轻,又极力挽留自己,一时竟不忍告辞就走,只得坐在一旁陪他说话。正在这当口,一个小男孩跑进屋来,冲着田七郎清清脆脆地喊了一声:“爹!”
就这一嗓子,把武承休吓得差点儿从榻上掉下来!
虽然说武承休就去过田家一次,还让老太太撵走了,可是这段时间跟七郎也有些暗地往来。再加上派人在村里多方打探过田家的境况。可是从未听说七郎已经娶妻,还有这么七八岁的一个大儿子!都说是七郎与老母相依为命,而且他们家境贫寒也娶不起媳妇儿!哪来个孩子开口就叫“爹”呢!
这个事情武承休是不知道,谁知道呢?——说书的知道。说到这儿,就是小虎子出世。各位,评书里把人物出场称为”出世“,表示是这个人物在这套书里是第一次出场,并不是出生的意思。小虎子来历非凡,别看是个孩子,在咱们这套书里还是很重要的角色,所以要交代这么几句。小虎子自然不是田七郎亲生的儿子,他就是村里一个孤儿。这孩子并不是本地人,是三四岁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趴在村口要饭。您想着三四岁的孩子,毕竟太小了,要是放着没人管,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东北的冬天,就是一个大人也熬不过去。大家唏嘘感叹,打量这孩子肯定是外地逃荒的人扔在这儿的。这也是,毕竟孩子的岁数在这摆着呢,绝不可能自己跑了来的。估计是父母养活不起,就给扔了。
天缘凑巧,也是这孩子命好,恰巧田七郎的母亲经过看见,于心不忍,就带回家来。看这孩子一派机灵劲儿,虎头虎脑的,就取个名儿叫做小虎子,当做自己孙子一样对待。这孩子可也不见外,给什么吃什么,也不认生。渐渐长大,管老太太就叫奶奶,管七郎就叫爹。田家就说穷吧,一间屋子半间炕,可也不差一个小娃的一口吃食。七郎十来岁就能打猎养家,老太太再做些针线,艰苦些,也还不至于挨饿。自然,想吃好的那是不能够了,就是粗茶淡饭,这孩子也一天天长起来了。再加上村里人都知道田老太太收养了孤儿,也有那善心的嫂子大娘时常周济。有那家里孩子穿过剩下没用的小袄小鞋,就都送过来,田老太太缝缝补补一番,就给小虎子穿戴。一直长到如今,已然八岁。
既然这么说,武承休去田家,乃至后来派人去跟七郎联络,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孩子呢?这也有个缘由。小虎子自小淘气。从刚来那时候走路都不利索,就爱到处乱跑。因为他模样长得可爱,见人嘴又甜,村里人大多喜欢,所以他也不是单住在田家。这孩子是东家住住、西家玩玩,也是常有的事。这就叫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也是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的。所以他时常不在家里,老太太也习惯了,也不心急,知道他不会跑远,准是哪位婶子大娘又给留下了。
这回田七郎背武承休回庄,偏偏就让到处玩耍的小虎子看见了,回家就跟老太太说了,说我爹背着一个人去庄上了。这庄子小虎子也知道,别看他年纪小,平时也在山脚下杨树林里采点蘑菇什么的,送到庄上去换点吃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么!
田家老太太一听小虎子描述的这个情景,就知道出事了。七郎说去采药,一夜未归,这倒不新鲜。现在小虎子说背着一个人送去武家这个庄子上,老太太是个精明人,隐约就猜着这事得跟那个非要折节下交的富家公子有点儿关系。所以老太太亲自领着小虎子来到庄上,跟门房没说几句话就满面怒容,让小虎子进去找七郎。
说这么一段小倒笔,交代了小虎子的来历。您各位是明白了,武承休还不明白呢!武承休这会儿啊,草药那止疼的劲儿过去了,起初在门口自己走了几步把伤口又挣扎开了。这会儿大夫没到,家人伙计也不敢随便处置,就是端几盆清水,洗洗伤口。您想着这得多疼啊。本来就疼得龇牙咧嘴,这看见七郎没走,心情刚好这么一点儿,进来一个孩子喊爹。承休一时间脑子也乱,心也乱,支吾几声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
田七郎倒没在意武承休对小虎子有什么想法、什么疑问。小虎子一开口说了一句话:“奶奶在外头等您呢!”就这一句,把个七郎吓得立刻站起来了。来不及跟武承休解释,往外就跑。这么壮一条汉子,跟小孩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
武承休也吓着了,这回老太太必然是知道他们暗地有来往了,明白是躲不过去了。自己急着也想出去,跟老太太解释两句,无奈动不了啊,压根就下不了地。左右望望想喊个底下人去客套几句,哪怕说几句场面话圆圆这个事情。可这庄子上都是粗使的伙计,眼前哪有这样伶俐人能够分说明白的?
承休正在为难之际,恰恰赶来了帮手之人。这正是:胸有万卷无片语,枉蕴灵犀话难明。
但不知武承休此番能否过得田家老太太这一关,且听下回分解。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