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不提防,进来得莽撞,看了个满眼,不觉有气。
要说在明末清初那个时代,家里养个娈童不算稀奇,就有些个闲言闲语,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但是白昼宣淫反而忌讳些个,就是正经的侍妾,跟主子大白天就行房,也有点丢人,何况是没名没分的娈宠呢。李应这思想还挺正统的,见了这个西洋景儿能乐意么。心想林儿这妖精青天白日的竟诱着主子行淫,传出去岂不败坏少爷名声吗?于身子只怕也有碍。想着便倒退几步让过屏风,在外头咳嗽,待要惊动惊动。谁知里头两人累得紧了,睡得也沉,李应这里高一声低一声险些把喉咙咳破,林儿才朦胧醒来。
“爷,外头来人了。”林儿忙推承休。
承休恍惚醒来,忽然想到可能是李应有了田七郎的消息来回报,这才起身穿鞋,略整衣裳就走了出来。
李应虽然不好讥讽,眼皮一翻,故意打量武承休,看得武承休倒也有点羞惭之色,忙问道:“是你呀,可有那田七郎的消息?”
李应道:“消息还没有,是田庄上送来两车猴头,太爷出门收账去了,要请少爷查收。”
武承休一听没有消息,就没了精神,道:“那边管事的都是干什么吃的,还要老太爷亲自去收账。查收两车货这点子事也找到我这边!”
李应道:“老太爷勤勉,这些生意上的要紧事一向亲力亲为,”说着瞟了承休一眼,“所以这送货的还以为少爷也是这脾气,特特来请收的。”
武承休固然听出话外知音,只做不懂,道:“你便去收了罢,一点子蘑菇,什么要紧事!”
李应无奈答应了出去不提。
却说武承休自这一天开始,每日里催问田七郎的消息,转眼过了这么十来天,是下落全无。武少爷简直的做下病了,逢有宾客到来,酒宴之上也悄悄打听,谈诗论文时也暗暗访寻,几乎是逢人就问“可识得田七郎?”谁知人人摆手、个个摇头,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
武承休镇日发愁,林儿解劝不下,便出谋划策道:“咱们府上的客人,可说是交友广阔了,连他们全不知道,只怕这田七郎不是城里头的住户。如今春暖花开,少爷何必整天在家里闷着,不如索性到田庄上去走走,一来踏青消遣,二来也可在乡间寻访。”
武承休觉得有理,便令人预备,也不多带仆从,只叫林儿、李应跟着,叫家里的车把式套了车直奔田庄。
田庄上见本家儿少爷来了,自是百般奉承。武承休便对管事的庄头打听。管事的庄头姓刘,是多年的老仆,德高望重,众人尊称“刘老”,连武承休亦随之称呼,敬他几分。
刘老见问,略一思忖便道:“这人倒有,是个猎户,时常来咱们这卖些野味、兽皮换钱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少爷要找的人。”
武承休这些天遍寻不获,猛然间闻听真有此人,大喜过望,忙问:“果然有这人,他家住何处?”
刘老笑道:“这个可不知道了,历来都是猎户自己来出售,没个咱们自己上门去收的。不过猎户们都住在杨树林东边一带,派个小厮去寻,喊来便是。”
武承休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待我亲去寻访。”
这刘老不明所以,可是也不好拦着,不知道是什么事啊。也就是任由武少爷亲自前往,没派人跟着。
杨树林离田庄不远,有这么三四里地。承休竟携了林儿、李应,信步闲游。杨树林一带,林木稀疏,过了林子是座大山,要进了山那才是浓密的森林。猎户们的聚集之地并不紧挨着林子,古人也有这防火的意识,尤其是那时候消防手段不发达,着火没得救,除非是专门看林守山的,一般的住家那没有人直接把房子盖在林子边上,都是临水而居。林子过去不远,就有这么一条溪流,是直接从山上下来的,水流不大不小,清澈见底。傍着山溪就是一片茅舍木屋,稀稀落落有这么二十来户人家。武承休正往前行,忽见一人肩担一段枯木从身边经过,径往茅屋方向疾走,忙上前拦住,施礼问询。
走近了才看清,这人肩头的枯木巨大,普通人只怕抱也抱不动,他扛在肩头有如无物。再看他身量也极高,武承休自己可就不矮了,在文弱书生里头算是身材高大的,按现在的算法,总有个一米七八的样子。这位,好么,比武少爷还高半头,那就得说是一米八往上。只见他二十来岁年纪,宽肩细腰,虽然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裤,又扛着东西,却显得身姿潇洒。往脸上看,剑眉虎目,肤色微黑,面露英武之气。
武承休心下暗赞,想不到乡下地方有这样英武的人物。
那人已经开口问道:“这位少爷拦住在下的去路,不知何事,敢是迷路了吗?”
那位说怎么这人也管武承休叫“少爷”呢,这个呀,看得出来。这是猎户区,这里人穿的什么戴的什么?武承休一身的装束往这一站,忒扎眼了。承休打量此人,此人也在打量承休,只见这位公子面如傅粉、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口似丹朱,身段飘逸。穿一件淡蓝色的长衫,头带文生公子巾,迎面镶嵌无瑕的美玉,是个书生的打扮。但是那衣裳料子可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瞅着就不凡,周身插戴原本素雅,但也少不了玉带锦围翡翠坠子之类。这猎户虽然不懂这些珠宝装饰,也看得出眼前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所以他就问是不是迷路,因为这地方富贵人物也不来,估摸着是走错了路。
武承休上一眼下一眼看个不够,竟然忘了答话,林儿见状便从旁说道:“这位大哥,我们公子赶路累了,能否借贵处歇息片刻,讨口水喝?”
那人点头道:“这有何难,我家就在前面,各位若不嫌肮脏,只管来歇。”
三人随着这汉子来到一处所在,只见篱笆围绕倒是个洁净的小院。几间屋子虽然是茅草土坯房,一块块土坯抹得却是平整非常,一样是穷门小户,却比别家齐整好看些。那人把枯木斜竖在院子边上,转过身来拱手相请,便要引导众人进屋喝水。
这李应忍了半天,早不耐烦,此刻突然开口问道:“我说这一猎户,你们这里有个叫‘田七郎’的人没有?”
那人一愣,随即答道:“我便是。”
这三字虽声音不大,听到武承休耳内却如同半悬空打了个炸雷的相仿!
这正是:
不是知音莫强求,若定前缘不须忧。
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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