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天竟然就大亮了。
她侧身躺着，看着枕边那个小小的白瓷盒子。心里明白，白日里办公室人来人往，而下了班，除了韩程飞，还能有谁？他有行政部所有办公室的钥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韩程飞今天出差。至于现在——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应该已经启程了。
即便放了假条在方主任办公桌上，还是陆陆续续有电话打进来，各种各样的琐事。她猫着腰在洗手间洗脸，听着嗡嗡作响的手机震动，恨不得抄起来丢到马桶里。
当她又一次接起一个电话，烦躁突然压了下来，只听媛媛在那头语气欢快的说道：“我在你们附近的pizza店，上次你请我吃的那家——我知道你忙，几分钟就好，真的就几分钟——”
“我。。。。。。现在真的走不开。”她迟疑道。
“来吧，我带了一个人过来——男的哦——等你！”
电话挂得干脆。
她望着镜子中浮肿的双眼和苍白的面孔，无奈的开始补救。
令丁然没有料到的是，媛媛带来的，是自己的男朋友。。。。。。呃，小男朋友，在她看来。
当那个长得相当不错的男孩，起身对丁然说声失陪的时候，丁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老了。
等人家走远，“长得太好的男孩，心气高得很，会可靠吗？”她忍不住提醒道，转而便发觉自己有些失态。
“商睿就很帅啊。不也很可靠？”媛媛不为所动，似是随口说道。
媛媛并不忌讳与她说商睿，一直如此。只是今天，让她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你爸爸不知道吧？”她问道，“如果他知道了，肯定很担心。”
“还以为你和我爸不一样呢，”媛媛转着手中的吸管，“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和商睿在一起了吗？”
她沉默下来。因为不知该对这个孩子说些什么。
不错，她在媛媛这个年纪的时候，仓促的爱上一个男孩——起码在旁观者眼里，是仓促的。非但如此，并且很快便被那男孩抛弃——即便也是在旁人眼里。
也许只有她认为事实不是这样，可事实又是怎样？其实就是这样！
不是没有后悔过，但她也明白——自己从未忘记，他给的那些快乐，真的像蜜糖一样甜。
不错，他给了太多的甜，所以离开他之后，什么都是苦的。
如果重来一次，她会怎样选择？
她没有再对媛媛说什么，因为那男孩已经回来坐下。
媛媛面上洋溢的，应该也是甜蜜吧？她宁可相信自己看到的。
应该对媛媛说些什么吗？或者作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后妈，干脆悄悄告诉阿卓？
从灰姑娘，变成后妈，真得让人有些吃不消。
。。。。。。临近年关，是阿卓最忙的时候。丁然深有体会，因为自己部门现下的工作，也大抵如此——无休无止的拜访与应酬。
今年与往年，有些微的不同。阿卓不再将置办家中年货的事，全然交给程明远，而是让他开车带着丁然，采买时听她的安排。
她答应下来。同时又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不过是帮他一个忙而已。
很多话不是在电话里三言两语便可说清——无论是他们的婚事，或是媛媛的小男友——但最近她与阿卓，完全没有时间能够静下心来见个面。偶尔她也会想，这样算不算，暂时搁浅？
不记得哪个周末，程明远与她从商场出来。看似随意的，程明远提了一句方琼。
“你爱她，对吗？”毫无预兆的，她轻轻问道，语气却笃定。
程明远当时没有做声。
而将车开出一段，等红灯时，他却突然说道：“我们在初中是同桌。那时我觉得自己和她没有什么区别，等长大了，就可以追求她。但是后来，我们渐行渐远。现在的她，跟本不会爱上我。”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牧羊女站在田地里，便可以遇到王子，带她回城堡去；而公主也有可能爱上鞋匠的儿子，只是因为他的歌声像百灵鸟一样动听——但这只是童话。
这应该仅仅是一个缅怀爱情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里，同样有这样的情景——豪车载着她，停在繁华的街角；而车窗外，寒风中瑟缩着落魄的青年、或是拦住路人兜售玫瑰的孩子。
这个社会没有门第吗？就像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人是生而平等的——可惜，这只是写在冷冰冰的法典里，与我们的生活无关。
现实的情形是，如果我们聪慧，可以加分；如果多金，可以加分；如果年轻，可以加分。。。。。。而爱一个人，没有理由吗？那我们为什么会爱上这个人，而不是另外一个？她想起了商睿——很多年前，他单单只是站在自己面前，她就爱上了他——他的一颦一笑，全都是她爱他的理由。
可是如果，仅仅是如果，商睿只是一个穷小子呢？
她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是安于清贫的姑娘吗？其实无论是阿卓，还是商睿，都曾给过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她真的不在乎这些差距么？那么为什么，她总是斤斤计较的，尽量花着自己的钱，似乎唯有这样，她与他们才可以尽可能的平视？
两个人沉默下来，心怀各自的心事。
很快便到了公司。
她开口说道：“就到这里吧，程哥，不用开进去了。”
程明远依言将车停在路边。
她下了车，看着阿卓的车渐渐驶离了自己的视线，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回宿舍。并未走出多远，抬眼便看见樊芸芸从办公楼侧门跑过来，隔着老远喊她：“丁然——”
她笑着迎上去，“怎么，大过节的，到处都打折，没和男朋友出去逛街？”2005
樊芸芸一脸神秘，“丁然，太不够意思了——如今爱情事业双丰收，在好姐妹面前，还装什么装？”
“啊？”她一脸困惑——难道是说的阿卓？
“怪不得王洛川韩程飞都不放在眼里，快说说，这姐夫是做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她一边支吾着，一边往宿舍走。
“传达室老大爷看见好几回了，比咱们老大开的那款还多俩缸呢。别跟我说找了个专职司机啊。”
她一愣，开口道：“就是司机。”
“啊？那我可得见见，帅成什么样啊？难不成连韩程飞都能比下去？”樊芸芸先是困惑不解，接着又似恍然大悟，换上一副花痴神情。
她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不是有钱，就非得帅啊？有点内涵行吧？”
“内涵？那就是功夫不一般啦？”樊芸芸更是来了精神。
她干脆闭上嘴。
樊芸芸见她这样，便识趣的转移了话题：“哎，听说这次人事调整，韩助理要升了哦！”
“哦。男孩女孩？”她故意打岔。
“哎，说正经哪。”即使周围没人，樊芸芸依然压低了嗓门，“韩程飞一走，这主任助理的位子可就空出来了，你知道沈主任交的提名里有谁？”
“我又不是李主任的助理，怎么会知道？”她确实也没放在心上，即使新来的人将会是她的直属上司。
樊芸芸仍不甘心：“说了你可别激动！”
她扫了对方一眼。
樊芸芸彻底死心，拍拍她的肩膀：“有你啊！沈予果然待你不薄！”见丁然总算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僵住，樊芸芸带了几分诧异：“你真没听说？”
丁然便掉头往办公室走。
“哎，韩程飞在楼上加班呢！你也要去？”樊芸芸叫住她。
韩程飞出差回来了？自己作为秘书，竟然还不如樊芸芸消息灵通。“去办公室上网，不行么？”她见樊芸芸跟了上来，无奈道。
“回头我也得跟你学学，躲在办公室上网也不回宿舍，别人看了还以为加班呢，怪不得在领导跟前那么讨喜。”樊芸芸一边嬉笑着，一边跟着丁然上了楼。
这厢丁然坐在自己电脑跟前，百无聊赖的搜索着网页，心中好似揣着一团麻。对面樊芸芸一边翻着丁然放杂志零食的抽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哎，你用男士香水？怪不得味道有点怪。”
她抬眼一看，樊芸芸手中正拿着那个圆圆的深蓝色空玻璃瓶。
“哦。”她随口答应着，越发的心浮气躁起来。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不是还在用？如果从认识他算起，已经5年多，有谁五年之中都不换香水？她呆呆的想着，却没有想到，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却是她自己。
这时突然有电话进来。樊芸芸表情夸张：“不会吧？刚坐进来就有办公电话，表现机会还真是比比皆是——”
丁然接起来，却是张晓丹：“我就知道你放假肯定在办公室猫着！出来吧？你们公司对面楼下pizza店，我和赵方都在，没联系上姚姚——培培从武汉过来了，跟着导师来开会的——”
她刚“哦？”了一声，那头电话就扣上了——向来如此。
只好抱歉的笑笑：“我得出去一趟。”
送走了樊芸芸。她简单收拾一下，准备下楼。锁门的时候便听见隔壁房门响动，只见韩程飞正拿着手包从他的办公室出来。
“韩助理。”她打了个招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逛街？”他看起来似乎情绪还不错，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她不禁想，韩程飞肯定也知道升迁的事，因为这个最近才比较和颜悦色的？该找个什么机会，不动声色的，悄悄将那珍珠还回去？嘴上只答道：“哦，有同学过来了。”话音一落，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紧接着，便听韩程飞微笑道：“哦？在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她赶紧摆手，又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便笑着加了句：“很近的。”
但这句显然又说错了——“哦？不会是对面吧？”韩程飞笑道。
公司对面有很多餐厅。
她心里突然有点忐忑，便笑笑不再说话，锁好门转身下楼。
而韩程飞就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那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丁然也不好回头搭话，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回头见韩程飞站在路边，似是要过马路，心中更觉得有不祥的预感：“韩助理，你刚才不是说开车么？”
韩程飞笑道：“去对面有点事。你也过马路？”
“啊。”她答应一声，回过头来。
过来马路，眼看离那家披萨店越来越近，她突然站住——“你不会是也到这儿来吧？”
“买杯咖啡带走，不行吗？”他一本正经看着她，伸手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
门厅内站着的侍应生满脸微笑：“您好，请问两位吗？”
她赶紧说：“我们不是一起的！”
话音刚落，便见韩程飞抬手指着窗边的位置，低头凑近她耳边，说道：“在那儿，你同学。那两位是张晓丹和赵方吧？”他之前只见过她们一次。
即便努力扯出的微笑有点僵硬，她仍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她认识的男孩，无论是邹阅、商睿，还是王洛川和韩程飞，甚至包括阿卓，记忆力都很好——唯有她，向来记不住人名。
她也不管是不是误会，语气生硬：“你不许跟我过去！”
“不跟你过去，只是带你过去而已。”他笑道，“既然都见着了，总要打声招呼！”
她实在没有力气思考，韩助理为何时隔快一年，又突然失常，重新对自己热络起来——只是上前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不许过去！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样？”韩程飞回过头来，挑了嘴角揶揄道：“快跟我过去吧——你一生气，脸很难看的！”
她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因为张晓丹正冲她使劲儿挥手。
两个人走上前去，只见张晓丹眉飞色舞，惊喜道：“韩帅哥！有快一年没见你了！”张晓丹对韩程飞印象相当不错，确切说是非常之好，除了外形气质完全符合她的审美口味，更是因为上次他在现代版陈世美薛仁贵——商睿面前，生生把丁然拽走，实属英雄救美之举。
虽然丁然过后曾反复强调过，当时是自己走出去的，并不是被某个帅哥拽走的——但张晓丹自动忽略了她的辩解。
“是啊，晓丹。好久不见。”韩程飞微笑着，替丁然拉开椅子，随手将脱下的风衣放在身后的椅背上，接着又跟坐在晓丹旁边的赵方打了声招呼。
丁然眼见着向来矜持的赵方带了腼腆的笑意，加上张晓丹满脸毫不掩饰的兴奋，心中不由得暗骂——你们有点骨气好不好？
“培培电话里说她还得晚一会儿。你先看看菜单！”晓丹说着，把菜单丢过来。
她立马警醒：“哎，怎么又是我买单？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都是我！”
“你哪像我们？拖家带口，捉襟见肘的！”张晓丹大言不惭道，“别忘了你还收着两处租子，地主婆！”张晓丹和林越刚脱离了无产阶级行列，贷款买了房子，平日又大手大脚，对于手中有房可以收租的人，很是嫉恨。
话说丁然薪水不多，平日却也节俭，加上两处房租，除了还贷和日用，每月倒还有两千块的结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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