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很遥远处写起,开篇写他曾经的亲眼所见。
许多一去不复返的新兵,有的还有具返乡的尸体,有些连名字都散在了风里。百姓畏惧战场,畏惧死亡,在听到征兵的风声时甚至携家出逃,还想出许多荒谬的方法去逃兵役。
亡者无抚恤,幼儿新妇何依;新兵战在前,身与命如何安。
抚恤亡者,教化黎民,以及……“臣愿天下人信朝廷,所有的流血为天下更多的平安,兵者,为守个人之家,再为守大宁。”
他写禺山的百姓,人人皆视羌人为死敌,恨不得吞其肉寝其血,是凭着恨去守住禺山城。
可要士卒都凭恨,恨虽长久也伤自身,不如靠大爱。
其余的再是详细阐述他的初步想法,从编纂歌谣便于民众了解为何而战,再到改粮饷发放制度,伤亡士卒的抚恤发放问题。
最后的字迹力透纸背,虽是一样的馆阁体,却带上些杀伐之气。
“民者,虽大多为善,亦有恶者,惫懒者混粮饷者,叛国以获利者,谣言以惑众心者,以大宁律判决。”
顾仪回想起在禺山一战时,她在营中持镜望城中局势,岑观言的剑出鞘,寒气侵人。
云下剪月光一段,再浇三尺秋水,用于杀敌,也用于殉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把玩着顺手抓过的镇纸,再打量着身旁随她一起站起身的岑观言。
他的骨是笔直刚硬的,是雪后青松,也是虚心之竹。
“岑卿,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仪忽然下了决心,若是他问,她便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始末都告知他,关于做鱼饵的纸条,翰林院的流言,和她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未改变过的用意。
可能是突然生出的愧疚之心作祟,不想与先帝一般,做些虚伪无用的缅怀和歉意。
“殿下若想说,臣就想问。若不想,臣也没什么想问的。”
岑观言几乎没有思索,回答脱口而出。
他相信双眼所见到的,从他所见的去判断,去看这世上的人和事。
顾仪走近了一步,有些咄咄逼人地再发问:“岑卿,那你想说些什么呢?”
这距离有些近,岑观言有些恍神。
他想说的有很多,比如殿下伤心时可以哭出声来,比如注意身体,不用整日整夜的劳累,比如她是个很好的人……
再比如,想问坠金之毒是否真的无解,想问到底是谁如此狠毒,想问殿下在禺山时在忧心些什么,他是否能帮上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想夸赞她胜过世人的清醒和仁心,想提醒她警惕纪怀枝扭曲的爱意,想说他的私心,关于深藏于心的思慕。
他想知道关于她的过去和现在,还不敢奢求未来。
可惜,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于是他闭口不言,只是垂下了头。
“岑卿,你爱我吗?”
她的笑极美,比冬日雪地里独树一枝的红梅还要动人心魄,灼灼似火,让人想扑火而去。
呼吸靠近,长年累月的香气无孔不入,钻入他的鼻息。
是长乐殿里焚的东阁藏春,是苦涩煎熬的药香味,是身边人存在的证明。
岑观言退了一步,顾仪向前迈了一步。
他没再躲闪,直视着面前女子的双眸。
眸似冬日,不需琼叶来增色,冬日有梅花,枝干枯瘦,从被人扭曲的冰梅恢复成枝叶繁茂的梅树,开出晶莹剔透的花。
顾仪又问了一遍:“岑观言,你心悦我,是也不是?”
她喊他的名字,问得平静自然。
随后,听见男子坚定的回答:“是。”
他想过所有不回答的理由,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想抛却所有的顾虑,只凭心意去回答一遍。
“我心悦殿下,皎月可证,不敢声张。”
皎月是她,不敢声张的是自己。
像遮掩了很久的秘密,被一丝|不挂地呈在台面上,他在赴刑场的路上,等待审判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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