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勉青所在的那一排人,刚才还给主亭上过饭食!
陆家嫡出的正头继承人,就这么在他们眼前过了几遍,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他!
小陆夫人摇头道:“不,不可能,我们明明将你软禁在……”
陆勉青看都不看她一眼,路过时嫌脏一样绕了开来,大踏步直接走上第一亭!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卢菀一拜,而后干净利落地接过她手中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掼!
“陆二!”
他年纪虽小,力气却大,碎瓷在地上迸溅,其中一片贴着陆二的脸划了过去,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滚!”陆勉青踹翻他案几:“我们陆家,还轮不到你这泼皮腌臜货当家!”
陆二一抬手摸到脸上的血,第一反应是看自家夫人,却在原有的位置没有见到。
“你和我之间,需要清算的事情还有的是。”
陆勉青上前一步,单手拉过他衣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当真以为我查不出?”
这几个字压得极低,除了他们二人和站得近的卢菀,根本没有人察觉。
陆二整个身体都开始抖起来,脖颈变得木头般僵硬,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响,仿佛胸腔里卡着什么要命的东西,吐不出也咽不下。
“你甚至还撺掇陆勉黛来杀我。”
陆勉青缓缓转动着脖颈,在这个除了陆二谁也看不见的角度,深入骨髓的恨意澎湃而出,将他双眼都逼红:
“以姐杀弟,骨肉相侵。”
陆勉青手上用力,陆二只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你杀了他不算,竟然还要让他的儿女骨肉相残!”
“你好狠的心!”
陆二肥厚的嘴唇颤抖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一丝来,他带了一丝哭腔,仿佛透过陆勉青那尚且稚嫩的五官,看见了谁的脸:
“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啊!”
陆勉青立刻放开手,只见陆二在原地抽搐了片刻,竟然直挺挺倒了下来,用脸支在地上,连碎瓷划破皮肤也顾不上!
竟是就这样在地上抽搐起来!
他这番形状十分可怖,在座众人虽然吃了一惊,却没人真正上来扶。
小陆夫人大叫着想扑上来,六爷只抬了抬手,花修明临去之前派给卢菀的护卫便上前来,轻轻松松将她挡住。
主亭上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一番情形落在眼里,是个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卢菀来此之前,必定已经帮陆勉青脱了身,他今日能上九曲回廊宴,必定有卢菀的助力在后面。
只是……
卢菀一抬手,小陆夫人立刻被放了过来,她扑在陆二身上,几乎想也没想就从袖子里摸出瓷瓶,要将滑出来的丹药给他灌下——
然而陆二的抽搐已经变得十分细微,嘴角流涎,目光发直,连吞咽也不能了。
“婶婶,不用再试,已经晚了。”
陆勉青的声音天真又残忍,踢开陆二的衣角,施施然盘膝坐在他的位置:
“看不出来么?这是卒中,已经病发,任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小陆夫人垂着头,眼泪断线珍珠一样落下来:
“卒中可以用掺了麝香的沉浓盐诱发,你刚才又奉了菜——定是你,定是你!你和这卢家的小贱蹄子做扣,让她气得他病发……”
陆勉青任由她骂,直等到陆二连抽搐都停了,才施施然问:
“卒中如何诱发,婶婶为何如此熟练?”
小陆夫人:“……”
陆勉青左手拿着帕子,仔细擦拭刚才碰过陆二衣领的右手:
“我父,便是死于卒中啊。”
他手上抽开腰带,将那身景家奴仆的衣裳利落地剥开来,露出其下属于陆家家主规制的礼服;
那身奴仆衣裳被他一扔,就像什么转移了的耻辱,兜头盖在了陆二身上。
“陆二从此就是废人,来人,抬下去。”
陆勉青抬手挥了挥,立刻便有早就备下的侍从上前,均穿着景家的衣服,也不知是何时埋伏进来的。
他厌恶地说道:“送到庄户上,没什么事,以后就在庄上安养;除非死了,否则别来报我。”
侍从抱拳称是,小陆夫人只抱着人不放。
她目光盯在陆勉青那身下人衣服上,半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秦亭。
景家,一向是须家的附庸;
累世的大族,家教何等森严,像是这样的正宴,别说是混进来一个外男,就是下人所属的院子偏僻些,都不会叫他们到回廊亭上来侍奉!
那么陆勉青是如何混进来的?
会不会,是上面那位秦大娘子的授意呢?
她的丈夫毕竟是个成年人,又有自己在背后撑着——
陆家之前再怎么在须家眼前装乖,说到底,也只有他们陆家在世家中才能算是与须家势均力敌;
若是秦大娘子想要换个傀儡孩子在陆家上位,好能便于把控呢?
秦亭一打眼便知道小陆夫人在想些什么,但是完全无计可施!
因为陆勉青如何混进来根本解释不通!更何况小陆一向多疑,自己就算说了这事和须家完全无关她也不会信!
再者说……
若陆家以后当真是个孩子做主,那岂不是更好拿捏?
毕竟也不是每个年轻人,都叫卢菀。
秦亭吃了这天大的哑巴亏,知道陆勉青今日固然翻身上位,但要完全把控陆家,跟他这位小婶婶还有的斗——
今后,陆家和须家,恐怕是离心离德了。
卢菀:“小陆夫人,二爷都抬下去了;你们夫妻情深,不去身边瞧瞧?”
小陆一手按着地面,另一手里握着划伤陆二的碎瓷,眼泪还没流干净,场面人的笑脸已经扯了出来:
“小县主,今日这样的场面,我怎么能走呢?”
她回身自己扯了个坐垫,放在陆勉青身边:
“大人不在,总不好让勉青一个孩子自己在这里支应。”
今天她要是走了,陆家家主当着其他几大世家的面,便算是定了陆勉青——
虽说陆二如今犯了卒中,已经无力争夺家主之位,但她就是不甘心!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铺垫了那么多的心血,怎么肯就此放手!
总归是要再搏一搏的!
她这话虽然对着卢菀说,目光却只盯着秦亭。
卢菀刚才一开腔,秦大娘子心里咯噔一声,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谬又可怕的想法——
陆勉青如何在卢菀的帮助下混入景家暂且不提,且就说卢菀明明只需将他藏在自己带来的人手中就可以;
又为什么偏偏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让陆勉青换上景家的衣服出面挑事?
有没有可能,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出狠辣老道的离间计?!
五大世家中,阳家和龚家那两个老货,一个惦记着风如水,一个惦记着卢六的书局,今后多少年都指望着卢菀吃饭,他们自然是已经站了边——
而在宁州最树大根深的世家,莫过于须和陆;两家向来是共同行动,如为一体;
如今卢菀不过给陆勉青准备了一身衣裳,竟然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将她数十年来日复一日在两家间建设起来的情分打了个死结!
这是什么样的神诡手段!
秦亭想到此处,只觉得遍体生寒,便是从前在异姓王秦家,在波谲云诡的妙都京城,她见过那么多明里暗里的狠辣人物——
竟没有一个,能将离间做的这么轻巧,又这么彻底!
便是她那位贵为长公主的妹妹秦桥,倘若真要在商道上较量,只怕与卢菀也是棋逢对手!
“菀主真是好心机,好人物。”
秦亭顶着小陆近乎仇恨的目光,在一众或迷茫或震惊的视线中说道:
“便是陆家少爷坐在这了,他们陆家的家主也依然需要些时日才能过明路定下来。是以今日,须陆华龚阳五家之中,能做决策的就只有我们须家,还有阳家和龚家。”
她放下小扇,不闪不避,直视卢菀双眼:
“我猜,你今日还有自己的决策要提出来,是也不是?”
卢菀也不避她,负手道:“正是。”
“即便我投反对,龚阳两家自然都会赞成。无论你说什么,总是二对一,你自然就赢了。”
秦亭垂下眼:“菀主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对吧?”
卢菀但笑不语。
阳家家主坐在一边,手指捻动,在决策纸最下面抽出一张,示意众人都看。
上面画着一张宁州坊市图,寥寥数句,言简意赅:
“取消宵禁,开设大荆不夜街。”
须家的继承人是个细弱的少年,瞧着也就十岁出头,瞧着就是秦亭出门前随便带的。
那少年小心翼翼地跪着将决策纸翻出来给秦亭看。
“若是菀主觉得,我秦亭花了小半辈子在宁州经营,却只有这点本事,那未免太小看我了。”
她目光在图上一扫,抬眼道:
“你想通过决策?我秦亭,偏偏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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