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胆大的富贵险中求,胆小的缩缩脖子敬而远之,仅此而已。
此刻沈钦也不敢猜,只好换了一种问法,加倍小心:“所以父皇没有发怒?那帮侍卫是做什么去?”
“没发怒。”沈御离一板一眼地答,“那些侍卫是奉父皇的命令去捉绕林归案,杖毙。”
“嘶——”沈钦笨拙的左脚踩了自己的右脚,疼得他整张脸瞬间皱了起来。
沈御离伸手扶了他一把,皱眉不语。
沈钦好容易站稳了,急得跺脚:“父皇要杀那个小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慌不忙的?这是要出人命了!”
说着话二人已走进了一处园子,沈御离随便找了条石凳躺下,枕着胳膊冷冷地道:“父皇圣谕要杀,我着忙又有什么用?何况那奴才也的确不像话,他若不死,还不知道后面又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
沈钦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到了,呆站了好一会子才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这次却是连话也不敢问了。
问他心疼不心疼那个小太监?
这话一出口,且不说沈御离生气不生气,答案却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他一定会说“有什么好心疼的?”。
但是,沈钦一脸为难地想,怎么可能不心疼?
若真不心疼,上午好容易遇见了,又为什么故意把人气走……这分明是料到了会有麻烦,撵那个小太监自己逃命去了!
也不知道那小太监能不能领会他的良苦用意。沈钦偷偷观察着沈御离的脸色,觉得自己这个做兄弟的真是操碎了心。
可惜这事也不是操心就能解决的啊!沈钦叹气。
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那个小太监不过是伶俐了些、性子冒失了些、生得秀气了些、嗓音尖脆了些……怎么就被人传成那样了呢?
那种传言无论放到谁身上都不好听,何况是天家贵胄。其实这样想想早些把那奴才打死了也好,趁现在流言还没有传得天下皆知,快刀斩乱麻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否则等到多年后,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四哥若是再被人提起这件事、甚至为这件事而被天下人诟病,那才叫难过呢。
帝王之路从来都是不好走的,牺牲一个……可心的小太监,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钦的心里飞快地转过了几百个念头,最终还是没忍住怯怯地开了口:“那个……你也别太伤心了,绕林那性子确实不太适合在宫里……呸呸,我是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他一个奴才……你到时候替他收了尸,葬得体面些,也就算是尽心了。”
“嗯!”沈御离烦躁地应了一声,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沈钦吓了一跳,忙也跟着站起,慌里慌张:“四哥四哥!你……你可千万别跟侍卫们冲撞啊,父皇的颜面不是好扫的!”
沈御离原本也没打算做什么,听见这话也只是胡乱答应了一声,心中加倍烦躁,恨不得找东西塞上沈钦的嘴。
然而事不从人愿,沈钦的嘴没堵上,皇帝身边的小昌子却又颠儿颠儿跑来了,满脸喜色:“哎哟我的四殿下,奴才可算是找着您了!”
“昌公公,”沈御离转过身,语气温和:“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我的四殿下哟!”小昌子的声音腻得仿佛能捏出油来,脸上五官完全挤在了一起,整张脸活像个蒸塌了的馒头,却很明显是在笑:“四殿下大喜,大喜啊!”
沈御离努力在唇角勾出一丝笑,心里却直犯嘀咕,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大喜”的。
只见小昌子很气派地挺了挺腰杆,清咳一声,哗啦展开了一幅卷轴,高声叫道:“陛下有诏,四皇子沈御临跪接——”
沈御离只得跪了下去。
只听小昌子用唱戏似的高亢的声调念道:“圣天子诏:封四皇子沈御临为庆王,赐承恩巷宅邸一座!赐丞相陈文起之嫡幼女令婉为庆王妃,仲秋节后完婚,钦此!”
沈御临没有接旨,他已经呆住了。
旁边沈钦忽然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怪叫起来:“啊哈!赐婚!你要娶亲了!”
沈御离猛然回过神来,立刻咬牙挤出笑容,俯身接旨:“儿臣,谢父皇,万岁万万岁。”
小昌子满面欢容将圣旨递到他手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四殿下,哦不,现在该叫您庆王殿下了!您可是陛下八位皇子之中第一个封王的,其余几位殿下都没封!这是上上荣宠,上上荣宠啊!”
“多谢你,”沈御离真诚地看着他,“劳你辛苦跑这一趟。可惜我穷酸,没有什么可送你的。”
“哎哟!”小昌子忙又行礼,“殿下您可千万别说这个,陛下让奴才来传这道旨,这就是奴才的福分!殿下若真要谢奴才,成亲的时候赏奴才一杯喜酒喝,奴才一辈子的福运就算是稳稳的了!”
沈御离道了声“一定”,脸上的笑容很有些勉强。
小昌子见状迟疑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声音笑道:“陈家那位小姐,殿下没见过吧?奴才有幸在先头楚贵妃娘娘的宫里看见过,那当真是雪肤花貌,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一个大美人!听说是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早些年求亲的人家就踏破了门槛呢!听说年纪是比殿下大了两岁,殿下您可千万别介意这个,大两岁的姑娘才更温柔体贴,旁人求都求不来呐!”
“我知道,”沈御离翘起唇角加深了笑容,“父皇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
小昌子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又说了一大串的吉利话,然后才意犹未尽地带着小太监回去交差了。
沈御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沈钦又哈哈笑着上前来,抚掌笑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三哥已经是不中用了,可你前头还有大哥二哥呢!真没想到短短一两个月,你竟成了父皇眼里的头一份!庆王,庆王,哈!这个封号也好,四哥,你的前程,贵不可言啊!”
“你就别跟着凑趣了。”沈御离沉下脸,看着眼前的一丛芍药:“谁知道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沈钦半点儿迟疑也没有,“封王、赐婚,不都是好事?再说你那个岳父可是朝堂上一言九鼎的,他心尖尖上的小女儿嫁给你,你就等于是娶了半个朝堂啊!四哥,你……”
“别说了!”沈御离烦躁地打断了他的絮叨,“我心里烦得慌,你让我静一会儿!”
沈钦看他脸色实在不善,只得住了嘴,却又有些不甘心,低声嘀咕:“怎么还不高兴?丞相的小女儿很好啊!就是大了两岁,十七岁也不老啊……人家还没嫌你小呢!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想娶让给我好了!”
沈御离将他的嘀咕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只是懒得理会。
丞相的女儿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再好也不可能比那个追出宫门给他送药的粉嘟嘟的小姑娘好。
封王、赐婚,这都是他从前曾经热切盼望过的,他原本以为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经过很艰苦的过程才能得到这些。
没想到会得来的这样容易,更没想到在得到这些荣宠的时候,他的心里竟连半分喜悦也没有。
此刻他只想知道,那个小太监是不是已经落到了侍卫的手里、是不是当真被杖毙了?
这件事他不方便开口打听,只能任由那些忧虑生长蔓延,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沈御离烦躁地坐了下来,随手折下一根探进来的花枝,攥得满手都是汁水。
沈钦大着胆子在他旁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劝慰:“四哥,你要往好处想:封了王,出宫建府,那就算是正式成家立业了!到时候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总强似在宫里守着这样那样的规矩,还要处处被人钳制、处处被人明害暗害……”
沈御离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沈钦心中一喜,忙又补充道:“可心的小太监以后还会有的,到时候养在你自己的府邸里,外人还有谁管得到?四哥,人总要向前看,要怪就怪那个绕林出现的时机不对吧!”
沈御离扔了手里的花枝,叹口气:“所以你觉得今日这道旨当真是好意?”
“当然啊!”沈钦一点迟疑也没有,“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他顿了一顿,见沈御离不接话,忙又继续道:“而且陈相在民间风评非常好,你做了他的女婿,背后的闲话或许也会少一些,至少应该不会有人再说你……说你有那个断袖之癖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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