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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青春断代史(五)(1 / 2)

我第二学期开学时见到骆婷,她还是一个人。

"实习去了吧。"她答。

呵,难道我还撞鬼了不成:"上学期末,小广场。"

她回忆了两秒钟:"哦,那个啊。"

"如果你不喜欢别人说,我谁都不告诉就是了。"

"不是的庄凝。

她的笑容隐约有点惆怅:"齐师兄吧,他心里只有他女朋友,哦不是,前女友一个。再没别人的地儿了。"

"哦。"我点点头,兴趣不大。

老实说,我这会儿也在惆怅,《国际公法》考的不大好,否则奖学金我至少可以拿二等。

寝室几个女生个把月没见面,一重逢就开始拍拍打打,连苏玛这个冷淡的小孩都露出点笑意来。

"去外边吃饭吧。

"她拿到奖学金了呗。"

"除了你都拿到了。"苏玛说。

我知道此时笑起来有失厚道,但一个没忍住。

曾小白耸肩:"不稀罕。"

谢端急急忙忙地表态:"我请我请就我请吧,没事儿。"

每个人都是老样子。我站起来,拍拍谢端:"哪能呢,我来吧,我还没尽过地主之谊呢。"

我们四个人坐车去市区,吃完饭在步行街上溜达。湿嗒嗒的清寒早春,就午后这么一小会儿还算宜人。我们从一个商场流窜到另一个商场,被柜上的价目表惊得落荒而逃,或者说,假装落荒而逃,享受年轻时那一点点满不在乎的小快意,坦然甚至快活地承认自己买不起。

"庄凝。

"买什么?我陪你。

她竟然没有声音了,挽着我的胳膊,隔了一会说:"谢谢你哦庄凝。"

"......呃,走过了。"

"您要的红茶梅,二十块,谢谢。"

"谢谢你。"谢端把钱递过去,没出门就心急的拈一颗放进嘴巴里,眼睛都眯起来。我看着她,忍不住微微笑。

"庄凝你尝尝。特别好吃。

我爸是北方人,我跟他一样都不爱吃甜食,但看看这个女孩殷切的小模样,我还是把这个甜蜜的小东西吃完:"很好,再给我一个。"

结果一包话梅,被曾小白一个人吃掉四分之三,谢端拿着纸包跟在后头。苏玛说:

"曾小白,你不腻哦。"

"还好。腻了就去吃麻辣烫。"曾小白很随意地说,一边把梅核吐掉,然后她往街那头看了一眼:

"哟呵,有人结婚。"

我们一路徜徉过去,低调打量并评论这一对新人。女的挂在男人臂上,在庸常的婚饰里,面目模糊的两张脸,只见粉色的胭脂和开到盛时的笑。

"不错。"

"不帅,跟她差不多高。"

"看起来不像,婚车都是普桑。"

谁也没听清她说得什么鸟语,再问,她才含糊地说,爱情。

"那也可能是凑合。"谢端低声接道。

曾小白耸耸肩:"为什么要凑合?国旗手敢说我太物质他不满意,我就和他分手。"

"那你哭成那样。"苏玛说。

"我也不愿意。

"话都被你一个人讲掉了。

"谢谢,同志仍需努力。"

我到这个学期,才渐渐的,感觉到了一点群居的快乐,以及以前看的小说上描述的种种,朝夕相处的女伴的美妙。经历了初时的不适和磨合,寝室生活逐渐成为老钢琴弹出的慢板,有杂音和乱声,但大致曲调圆融。

我和谢端尤其走得近了。

我从小到大,稍稍亲密一些的女孩,每每都是人堆里把握决定权的那一个,个性张扬,从来懒得妥协。我们一起逛超市,如果不事先说好,往往会各奔各的需要而去,时常逛了一圈下来,发现彼此踪影全无,碰头再相互埋怨。

跟她我从来不担心这个,我到哪儿,不用说她都会一直安安静静陪着,初时我还是老样子,直奔目标,等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一转身就撞到她。

"你要买啊,当然先陪你。"

老实讲,这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惯常生活之外的另一种友情体验与相处方式,竟然有人,她不觉得妥协是什么坏事。她如此轻易的,就让她的需求屈从于他人的需求。她让我费解的同时,不能不产生保护欲。我不能不管她。

她是温柔细致的孩子。早上我偶尔迟起,她会从食堂买好豆浆和煎包在教室占好位子等我。

我们一起去学校放映室看电影,《午夜凶铃》。

我们一起上课下课,吃饭,泡图书馆,上个洗手间都结伴去。

只是我不问她家里的事,她也从来不说。只有一次,她心满意足地抱着我的胳膊,说:"庄凝,以前觉得你好难接近。"

"是啊,你看上去非常骄傲。"

她却认真地解释:"不,不,不讨厌,相反的,是那种特别--怎么说呢,非常明白自己要什么,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就是那种。"

"哦,其实也不是的。"我想起我过年的时候在沈思博家吃饭,打牌时还故意输给他妈妈逗她开心。放烟火时他妈妈搂我的肩膀,对大院里其他人道,小凝啊,是我的小儿媳妇。

"不管怎样,好高兴哦,我们在一起。"她腻着我,脑袋往我肩头一歪。

我样子很嫌弃的轻轻推一推她:"小姐,请不要弄的像告白,我还要嫁人的。"

"你不知道的庄凝。

她没有回答。

我就没有再问。

梅雨是专属于江南的,漂亮的词。梅子飘香的时候,淅沥的春雨,静夜里润进人心里。

但身临其境,才会知道,脚下泥泞,四壁潮湿,衣服晾了三两天,揉一揉还是像两栖动物的表皮,冰冷粘腻,这绝对不是什么诗意的感觉。

我们寝室阳台角落里,甚至冒出了两颗黄豆大小的菌菇。我们四个人围着它们,像恶少围着娇弱的良家少女,商量要煮了还是炒了,把八大菜系都考虑一遍才想到我们简陋的寝室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于是一哄而散,该看书的看书,该卖东西的卖东西。

一直到了某天清晨,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听见曾小白的尖叫:

真的,日头久违这么多天,就跟在清水里滤过似的,特别水灵,特别蓬勃,所及的每一处,都特别干净。

校园里陡然多出许多人,每个人积攒了这么多天的潮气,似乎都从骨头缝里,一点点蒸腾出去。

等我和端端把被褥抱下去,楼下已经没有空地了,只能再行进一段,那边有个足球场。一帮男孩在泥水未干的草坪上呼喝争抢。

她笑,轻轻撞回来:"你最刻薄了。"

"本来就是,一个球而已,跟抢食似的。

我大怒,转头看见卓和颠颠地跑过来:"对不住......嗨,是沈嫂?贤惠呀。"

我嘴巴已经弯到半途了,方才想到不合适,卡在那儿进退不得:"一般一般。"

他眼睛正往我旁边看,谢端把头低下去,对自己一双鞋欣赏不够似的。卓和看了她两眼就把目光掉回来:

"哦,思博没在。"

"呃。

"没,大早就出去了。"

"哪儿,是系里一个师姐,大三,这不忙着实习吗,手头带到一半的家教,请他帮着带,他人你知道的,哪好意思回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岂止知道。沈思博绅士了二十年,每一天都让我又偏爱又无奈。说是嫉妒也到不了那个程度,小小的失衡却一直在。

"哦。"

"沈嫂这就是你不对了,也不多关心他一点,他现在辛苦,人都瘦了。"

"回来的,回来的。

晚上我给沈思博打电话,他讲话断断续续,听动静正不断把谁往旁边拨拉:"......等等啊,我出去跟你说。"

"没事,有人打鸡血了。

我其实蛮想听他下面的话。

"可以了。说吧。"

"哦,没别的事。问问你,生日还回家?"

我跟他的生日隔了小半年,一个严冬一个酷夏,都不是什么好时段。

他顿了两秒:"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过了吧,挺忙。"

"那怎么行,过九不过十嘛。"

"呵呵那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好吧。

我搁上电话。室内异常安静。

我头一低就要起身走开,当然未遂,余下那三位一人一只手就把我给摁住了:

"哎。"

"哦也,庄凝,就明天,把他办了。"

"曾小白,你看你奏是不含蓄。

"去死去死你们两个。"

曾小白睨她一眼:"KTV也可以的好不好,还更有气氛。"

还是这孩子纯情。一开口都这么细声慢语:"要不,你就听她们的吧。"

到那天却又下起雨来,操场上不知谁的毛毯忘了收,远远的看过去特别凄清。

谢端站在阳台上说:"快一点啦,天都要黑了。"

"喂喂喂,慢点,谢谢。"房间里,我本能地往后闪,躲避迎面而来的闪亮刀锋。

曾小白手持眉刀的刀柄,居高临下看我,像凛凛的一个侠女:"tobe?O

tougly?"

她自告奋勇要给我化妆,问题是我一时糊涂竟然答应了。

人仰马翻。我们方圆一米以内是凌乱的化妆品,浓烈的脂粉气。

我手边摆着一条黑色蕾丝边小礼服裙,裙摆在膝盖以上至少三指宽,闷骚的一塌糊涂。

这些只为了今晚上,我能把我喜欢了十几年的男孩子拿下。

爱跟罗马一样,不能一朝形成,不过有时是需要一点催化剂。我承认,昨晚抱着被子构思过,他怎样在夜光迷离当中,被我崭新的美貌迷惑,突发危机感和占有欲--谁知道呢,我也是看过偶像剧的人,那上面都这么演。

要不是被这样的念头动了心,我怎么能坐在这儿,被曾小白当调色板使。

谢端推阳台门进来:"哇。"

曾小白可得意了:"特美吧?收工。"

我把镜子够过来,结果-这打击大了。里头的人我不认识。

我一着急就开始彪悍:"好看,我裙子再短一点,就可以去卖了。"

"这叫什么话。

我有点词穷,真的,关于如何吸引男性,这是我并不擅长的领域。

"好看的。

她的安慰多少让我心安。我又对着镜子照照。谢端尖尖的下巴压在我肩头,我在镜中看见我们脑袋挨脑袋,点尘不染的两张明亮面孔。

"你们俩真恶心,恶心。

曾小白其实不是故意的,现在我们都知道,她讲话就是这个咄咄的腔调。

"怎么没有,她喜欢我呗。

"当然啦。

我在卫生间,刚把小黑裙藏在绸缎里的拉链给找到,电话铃响了,我扯着领口就往外跑。

曾小白床头刚装了一个小分机,长颈鹿形状,她此刻也正在铺上换衣服,一只手绕到背后扣文胸,另一只手捏着它的脖子通话:

"亲爱的......对呀,忙呢,不去了......呵呵......逗你玩的,我马上就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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