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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1 / 1)

参加誓师典礼回来后,静女士病了,主要原因是雨中受凉。但誓师典礼虽然使静肉体上病着,却给她精神上一个新的希望,新的安慰,新的憧憬。

过去的短短的两个多月,静女士已经换了三次工作,每一次增加了些幻灭的悲哀;但现在誓师典礼给她的悲壮的印象,又从新燃热了她的希望。

她和王、赵二女士本是一月二日就到了汉口的。那时,她自觉满身是勇气,满眼是希望。她准备洗去娇养的小姐习惯,投身最革命的工作。

"翻阅参考书本不禁止。但是尽抄《三民主义》原文也不中用,时间不早了,还是用心想一想,快做文章罢。"静忽听得一个监试员这么说。

场中有些笑声起来了。静隔座的一位正忙着偷偷地翻一本书,这才如梦初醒地藏过了书,把住了笔,咿唔咿唔摇起肩膀来。

那天静女士回到寓所后,就把目睹的怪相对王女士说了,并且叹一口气道:"看来这委员会亦不过是点缀革命的一种官样文章罢了,没有什么意思。"

"那也不尽然。

两天后,考试结果发表了,果然只取了五名——三名是正取,二名是备取。静女士居然也在正取之列。这总算把她对于委员会的怀疑取消了。于是她又准备去应口试。

出于意外,口试的委员是一个短小的说话声音很低的洋服少年,并不穿军装。他对每个应试者问了十几道的问题,不论应试者怎样回答,他那张板板的小脸总没一些表示,令人无从猜摸他的意向。

"他是俄国人。好像死得不久。"

"他是反革命,白党。"应试者抢着回答,显然自以为有十二分的把握。

"哦,先前是听错做谢米诺夫了。这……这季诺夫,该是英国人罢。"应试者用了商量的口吻了。

"是。"应试者回答,迟疑地看着口试委员的脸。

静女士忍不住暗笑。

五个人的口试,消磨了一小时。最后,短小的口试委员站起身来宣布道:"各位的事情完了。结果仍在报上发表。"他旋转脚跟要走了,但是四个人攒住了他:

"特务员是上尉阶级,也没经过考试。我们至少是少校罢?"

问题衔接着掷过来。口试委员似笑非笑地答道:"明天就发表。看明天的报!派什么工作须待主任批示,我们管不着。"

问题还要来,但勤务兵拿了一叠的请见单进来了。

第二天口试结果发表,只取了四名;正取中一名落选,二名备取倒全取上了。静觉得这委员会办事也还认真,也就决心进去了。

"我现在开始我的新生活。我是一个弱者,你和赤珠批评我是意志薄弱,李克批评我是多愁善感;我觉得你们的批评都对,都不对;我自己不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承认我有许多缺点,但我自信我根本上不是一个耽安逸喜享乐的小姐。我现在决心去受训练,吃苦,努力,也望你时常督促我。

王女士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此后,她又被王女士拉到妇女会里办了几星期的事,结果仍是嫌无聊,走了出来。她也说不出为什么无聊,哪些事无聊,她只感觉得这也是一种敷衍应付装幌子的生活,不是她理想中的热烈的新生活。

现在静女士在省工会中办事也已经有两个星期了。这是听了李克的劝告,而她自己对于这第三次工作也找出了差强人意的两点:第一是该会职员的生活费一律平等,第二是该会有事在办,并不是点缀品。

任事的第一日,史俊和赵女士——他俩早已是这里的职员,引静到各部分走了一遍,介绍几个人和她见面。她看见那些人都是满头大汗地忙着。静担任文书科里的事,当天就有许多文件待办,她看那些文件又都是切切实实关系几万人生活的事。她第一次得到了办事的兴趣,她终于踏进了光明热烈的新生活。但也不是毫无遗憾,例如同事们举动之粗野幼稚,不拘小节,以及近乎疯狂的见了单身女人就要恋爱,都使静感着不快。

更不幸是静所认为遗憾的,在她的同事们适成其为革命的行为,革命的人生观,非普及于人人不可,而静女士遂亦不免波及。她任事的第三日,就有一个男同事借了她的雨伞去,翌日并不还她,说是转借给别人了,静不得不再买一柄。一次,一位女同事看见了静的斗篷,就说:"嘿!多漂亮的斗篷!可惜我不配穿。"然而她竟拿斗篷披在身上,并且扬长走了。四五天后来还时,斗篷肩上已经裂了一道缝。这些人们自己的东西也常被别人拿得不知去向,他们转又拿别人的;他们是这么惯了的,但是太文雅拘谨的静女士却不惯。闹恋爱尤其是他们办事以外唯一的要件。常常看见男同事和女职员纠缠,甚至嬲着要亲嘴。单身的女子若不和人恋爱,几乎罪同反革命——至少也是封建思想的余孽。他们从赵女士那里探得静现在并没爱人,就一齐向她进攻,有一个和她纠缠得最厉害。这件事,使静十二分地不高兴,渐渐对于目前的工作也连带地发生了嫌恶了。

现在静病着没事,所有的感想都兜上了心头。她想起半年来的所见所闻,都表示人生之矛盾。一方面是紧张的革命空气,一方面却又有普遍的疲倦和烦闷。

矛盾哪,普遍的矛盾。在这样的矛盾中革命就前进了么?静不能在理论上解决这问题,但是在事实上她得了肯定。她看见昨天的誓师典礼是那样地悲壮热烈,方恍然于平日所见的疲倦和烦闷只是小小的缺点,不足置虑;因为这些疲倦烦闷的人们在必要时确能慷慨为伟大之牺牲。

慧请的客大半是同僚,也有她在外国时的朋友。静都不认识,应酬了几句,她就默默地在旁观察。

"你们那里新来了位女职员,人还漂亮?哈,哈,哈。"黑矮子对一位穿洋服的什么科长说。

"周女士好酒量,更其难得了。哈,哈,哈。"

细长脖子,小头,穿中山装的什么办事处主任,冒冒失失对慧嚷道:

静觉得那细长脖子小头的办事处主任,本身就像一个白兰地酒瓶。

"一瓶白兰地。

今天你是替自己省酒钱了!哈,哈,哈。"

"这笔货,也不过是囤着瞧罢了。"一个光头人回答。静看见有一条小青虫很细心地在那个光头上爬。

渐渐谈锋转了方向,大家向女主人进攻。

提到恋爱,这一伙半醉的人儿宛如听得前线的捷报,一齐鼓舞起来了;他们攒住了慧,不但动口,而且动手。

静仿佛看见慧的雪白浑圆的胸脯下,一颗带着伤痕的冷硬的心傲然地抖动着。她拥抱了慧,低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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