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云进宫时,他便将此钗赠给了她。
刺客显然十分满意他的反应,嗤笑一声:“叶皇后尚在受病痛折磨之苦,皇上却已经佳人在侧,真教人替她委屈。”
阿云没死?
昔日叶问云遇险,随行之人无一生还,而她本人坠落悬崖,面容尽毁,只能通过衣裳与身形辨认出身份。
可若是说,有人找一个身形与叶问云相似的人,换上她的衣服,毁去她面容,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
虞清珩终于失去冷静,激动道:“阿云在哪?”
刺客的目光瞥向蒋音,坏笑道:“古人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叶皇后和蒋皇后,皇上只能选一个。”
“你敢威胁朕?”身为帝王,站在权力的制高点,还从未有人能够威胁到他。
可刺客显然知道叶问云在他心中的地位,讥笑一声,漫不经心道:“皇上若是不想选,那便罢了,就让叶皇后自生自灭好了。反正,没有我,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虞清珩忽然冷静下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蒋音,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不发一言。
8
“我……我本就是她的替身,既然她没死,那你便将她寻回来吧。”蒋音这般说着,心中却还抱有一丝幻想,或许虞清珩会选她呢?
她看得出,抛去叶问云的影子,虞清珩对她也有几分情意。
可这情意终究敌不过对故人的深情。
虞清珩凝视她半晌,目光最终停留在手中的金钗上,他语气中充满歉意:“对不起。”
意料之中的选择,蒋音扯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道:“这样正好,我也早就厌倦了给人做替身。要不是你不肯放我走,我才不想做这劳什子皇后。”
她越说声音越低,委屈、害怕、伤心……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股勇气,径自走到刺客面前,大义凛然道:“你抓我走吧,快点把她放了。”
这个“她”,自然就是叶问云。
刺客一愣,忽然大笑:“娘娘好气势,只可惜啊,遇人不淑。”
虞清珩脸色铁青,眼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可他却无法反驳。
若不是遇上了他,现在的蒋音应当过得很幸福吧?她那么好,一定会遇上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不会像他那般,将她困在金牢笼中。
可不就是“遇人不淑”?他忽然生出几分悔意。
刺客却不给他机会,抓住蒋音的手腕便开始撤退:“三日后,去叶皇后遇刺的城郊寻人。”
虞清珩眼神一暗,却没在意刺客说了什么,此时他只觉得那只手分外刺眼:“放开她!”
刺客顿住,饶有兴致问:“皇上莫不是后悔了?”
虞清珩愣住。
蒋音没再回头,她挣开刺客的手,诺诺道:“我自己会走。”
一行人的身影慢慢淡去,在虞清珩的授意下,几名暗卫如同鬼魅一般,悄悄追跟了上去。
叶问云要寻回来,蒋音也不能出事!
9
三天的时间格外漫长。
他本想找到刺客的藏身之地,却不想,轻功了得的暗卫居然跟丢了那些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天,天色未亮,虞清珩便带着人马赶往城郊。
微风拂过,空气中带着凉意。虞清珩心下激动万分,紧握住手中的缰绳,骏马疾驰,恰好赶在日出前赶到城郊。
凉亭中,一抹白色的身影像是等候多时。听到人声,她转身回眸,露出一个浅笑。
“阿珩。”
虞清珩顿时红了眼眶,飞奔下马,将人紧紧抱在怀中:“阿云,你回来了。”
虽然脸依旧是那张脸,但是周身的气质已经完全不同。叶问云高贵温婉,知书达理,乃是高门贵女的典范。不似蒋音,总是一副乡下姑娘的样子。
想起蒋音,虞清珩心中生出几分异样,不过这异样很快被重逢的喜悦压下去。
他与叶问云同乘一马回宫,路上,叶问云向他讲述了这两年的遭遇。
那时,为了躲避贼寇的追杀,她与送她回宫的嫂嫂失足坠崖,嫂嫂不幸身亡,她却活了下来。
不得已,她将自己的衣裳穿在嫂嫂身上,毁去嫂嫂的面容,做出一副她已经死亡的假象,这才得以逃生。
她心如死灰,再无颜面对兄长,因为那时的嫂嫂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后来,她被一个男人救下,说来也巧,男人的表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蒋音?”虞清珩大惊,难道那个男人就是刺客?那蒋音的出现,岂不都是他的计划?
叶问云点点头:“他知晓了我的身份,便想让蒋音代替我入宫,一旦她得宠,便可借机提携母族。
只是他们没想到,你对外戚如此深恶痛绝,皇后的母家居然没有任何封赏,他便后了悔,想要把妹妹接回去。”
外戚乱政的先例比比皆是,先皇便吃过这个亏,因而虞清珩从小就明白,后宫女子的身份过高不是一件好事。
昔日盛极一时的叶大将军府亦是如此,叶问云进宫为后,对将军府不仅没有丝毫助益,反而给给将军府招来了各种打压。
叶问云消失的两年间,将军府已经完全落没,大将军郁郁而终,少将军不知所踪。
若说和叶问云有联系的,那便只有一个叶问雨。
而这一切,虞清珩没有提及,叶问云也没问。
10
叶问云回宫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为了省去不必要耳朵麻烦,她继续使用了蒋音的身份。
反正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只有白芷发现了她的不同,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叶问云淡笑着摇头,轻捻起一块栗子糕,放在口中细细品味。
她美得像是一幅山水画,超凡脱俗,一旁的白芷看呆了。
出宫一趟,怎么感觉娘娘像是换了一个人?可明明还是那张脸,连爱吃的食物都没有变……
叶问云不知她所想,吃了一块栗子糕,又沏了一壶果茶,就这么静坐着等候虞清珩。
太阳慢慢下沉,天边的云霞宛若凤凰浴火,绚烂多姿。
院中的梨花落了一地,香气愈发清雅。
终于在喝到第三杯茶时,虞清珩到了,“阿云,看我为你带了什么?”
他怀中抱着一张古琴,正是前朝的斫琴大师留下的绿绮琴。
叶问云的琴弹得极好,乃是这琴最合适的主人。
只是叶问云的表情并无明显的变化,她总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像是个木头美人。
虞清珩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放下琴,关切地问:“阿云,你是不是不高兴?”
叶问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皇上,臣妾不想要这些东西,你不用再费心了。”
“那你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只要她想要,虞清珩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叶问云望向远方,似乎是在怀念:“我想要个孩子。”
虞清珩愣住。
两年前,叶问云出事时是怀有身孕的。
当时不过三个月,她担忧后宫的肮脏手段会伤害到孩子,便没有将消息公布,只偷偷告诉了虞清珩。
正因如此,虞清珩才确信被毁去面容的嫂嫂就是叶问云。
思及此,虞清珩心疼不已,将叶问云揽入怀中,安慰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叶问云笑着为他沏了一杯茶,温声道:“皇上,喝茶。”
虞清珩看着杯中淡黄色的果茶,犹豫了片刻,还是饮了一口。
他记得,蒋音便很爱喝这个。
11
十一月,皇城飘起了雪。
叶问云没有怀上孩子,叶问雨倒是有了。
原来是虞清珩顶不住朝臣和太后的压力,终于雨露均沾,宠幸了不少宫妃。
只有叶问雨的肚子争气,一朝怀上龙种。
华宁宫中,虞清珩颇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叶问云不高兴。
可哪知,人家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为未来的外甥做衣服。
虞清珩心中有些酸涩,她这般大气,像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
“阿云,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叶问云像是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敷衍地点头,而后继续做小衣裳。
虞清珩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悦道:“你似乎很高兴。”
叶问云终于抬起头,眼神中充满困惑,“你希望我吃醋?”
她自嘲地笑道:“我现在连身份都是别人的,有什么资格吃醋?”
更何况,叶问雨的孩子终究还带着叶家血脉,总比别人的好。
虞清珩思绪万千,快活的日子过久了,他竟忘了,叶问云现在是蒋音。
正主竟然用起了替身的身份,真是可笑。
想起蒋音,他忽然有些落寞。不知道那个总是神采奕奕的女孩现在怎样。
他听了叶问云的话,没有追究蒋音的哥哥,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或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眼前的叶问云似乎不再完美,而蒋音的优点却不停地在他脑海闪过。
虞清珩没再停留,干脆地离开华宁宫。
风雪更甚,屋中的炭火都像失了温度,叶问云起身关了窗,心中的寒意却没有减少。
她微微叹息,她自诩眼光独到,到头来,千挑万选的夫婿竟比普通人都不如……
12
叶问雨怀孕后,位分晋为贵妃,一时间春风得意,又开始作妖。
虞清珩十分看重她的肚子,因而也由着她。
这日,叶问雨来到华宁宫,说是请安,却是来耀武扬威,“娘娘宠冠后宫,怎得至今还未怀上龙种?”
叶问云无奈地看着她,轻啜一口果茶,“大约何时生产?”
叶问雨一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眉毛拧在一起,半晌才道:“约摸要到七月。”
叶问云点点头,“后宫人心叵测,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尤其是吃食上,更得小心。若是有什么意外,可来华宁宫寻我。”
到底是姐妹,叶问雨虽然跋扈,却不至于蠢笨如猪。
她盯着叶问云看了半天,脸色不停变幻,最终不确定地喊了声:“阿姐?”
叶问云没有否认,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孩子。”
叶问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闻言只是呆呆地点头。
直到离开了华宁宫,她才笑了出来。
阿姐回来了,如果再找回哥哥,那重振大将军府也不是不可能。
她抚摸着肚子,喃喃道:“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出世……”
13
转眼,冬雪融化,迎来春天。
不想,一场倒春寒,虞清珩居然染上了风寒。
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拖拉了两个月,汤药灌了不少,病却总不见好。
正所谓祸不单行。
恰好这时,向来与大庆不和的北漠在两国边境作乱,像是要挑起纷争。
虞清珩派人前去镇压,却连吃了几场败仗。
形势渐渐严峻。
御书房中,虞清珩与大臣们正在商讨对策,叶问云亲自端着汤药过来了,“皇上,先喝药吧。”
虞清珩皱眉将汤药一饮而尽,叶问云却没走,“皇上还在烦忧北漠之事?臣妾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虞清珩咳嗽几声,捂嘴道:“说。”
“眼下战争将起,大庆面临的问题是,朝中无将。一旦有了良将,以大庆的实力,北漠何足为惧?”叶问云顿了片刻,见众人的脸色没有异样,这才继续道:“昔日叶大将军骁勇善战,少将军叶问天也不遑多让,若是少将军出征,定然能大败北漠。”
有大臣问:“可是叶少将军已经失踪多时,如何能出征啊?”
叶问云笑道:“听闻国家有难,少将军已经回府。”
作为将军府的独子,叶问天文武双全。
可自从叶问云出事后,他痛失爱妻与妹妹,大受打击,再加上虞清珩的打压,父亲也离开人世。
自那之后,他便消失了。
眼下,虞清珩没得选择,叶问天自幼跟随叶将军征战沙场,有勇有谋,是出征北漠最合适的人选。
朝堂之上,消失已久的叶问天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皇上,微臣请战。”
虞清珩凝视着他,莫名觉着多了几分熟悉,还来不及细想,便有朝臣开始举荐:“皇上,老臣举荐叶少将军。”
“臣附议。”
“臣附议。”
……
看来叶家在朝堂的影响力还未消散,虞清珩心下冷了几分,感觉胸腔堵得很,又咳嗽几声,这才下了旨意。
14
叶问天只用了三个月便平定了动荡,北漠退回国界,从此相安无事。
叶问云收到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说兄长实力超群,可身为妹妹,她不免还是担心会出现意外。
更值得高兴的是,叶问雨生下一个小皇子。
叶问云端着汤药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龙床上,虞清珩已经不能起身。
叶问云一口一口喂他喝药,将这些消息告诉他,“皇上,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虞清珩喝了药,叶问云在他口中放了一块蜜饯,而后道:“臣妾最怕苦,每次喝药都像是受刑罚。可父亲说,身为叶家的女儿,即便是怕也要忍着,这样别人才找不出你的弱点。”
“父亲常说,我若是男儿,定然也和兄长一般优秀。可我知道,我的一切优秀都是装的。我不爱琴棋书画,不爱喝白毫银针,不爱冷若冰霜。我喜欢玩闹,喜欢栗子糕,喜欢酸甜的果茶……”
“虞清珩,你爱的根本不是我。”
若是情深,又怎会发现不了她的伪装,又怎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就是蒋音。
虞清珩睁大了眼睛吗,声音嘶哑:“你、你……”
叶问云笑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我遇险那日,刺客虽然蒙面,可我看见了,其中一人的眉骨处有一道伤疤。”
这伤疤十分特别,因而她记得十分清楚,她曾在虞清珩的暗卫脸上见过。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仅如此,她落胎后,身子的损伤无法弥补,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当时,她痛不欲生,几次想要寻死。是叶问天找到她,并让催眠大师更改了她的记忆,让她相信,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名字叫蒋音。
后来阴差阳错,她再次遇见虞清珩,还跟着她进了宫。
叶问天担心她再次受伤,这才在风筝节那日,将她救走。
他本不欲让她再回宫,可蒋音看出了其中似乎有内情,一番刨根问底,最终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在她自己的选择下,叶问天恢复了她的记忆。
叶问云说完一切,虞清珩脸上染上了哀伤:“所以,你是回来报仇的?”
难怪自己的病总不见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竟从来没有怀疑过,是叶问云端给他的药有问题。
他心中凄凉,脑海中却浮现出初次见“蒋音”的模样,那时的她眉眼弯弯,脸上总有甜甜的笑意。
他带她进宫,不顾阻挠,立她为后。她喜欢躺在他怀里吃栗子糕,糕屑总是沾满脸颊……
“阿音……”如果他不是帝王,那叶问云是不是可以成为她喜欢的样子,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一切都成定局,叶问云的手掌抚上他的眼睛,轻声道:“阿珩,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15
史料记载:元熙七年,帝崩。长子虞修彦继位,改年号为良平。尊先皇后蒋氏为东宫太后,生母叶氏为西宫太后。新皇年幼,由两宫太后共同垂帘听政,直至皇帝成年。
春风又起,御花园中,年幼的小皇帝放着一只蝴蝶风筝,五色彩带迎风飘扬。
叶问云远远地望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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