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 从今往后,他愿成为她的倚靠,定不会让她在丞相府时那般孤立无援。
“可是, 王爷不是在听故事吗?”宁鸾垂眸,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轻声打断了他未竟的话语。
程慎之欲言又止,白挽的恩仇,皇帝的猜忌,他都还未一一清算。那些年错位的姻缘不过是命运的戏弄,他们的缘分早已天定,虽错过数载光阴,但来日方长,总可以将过去的亏欠尽数补上。
他们拜过天地,牵过同心结,在皇子才可进入的神殿成婚,就该长长久久绑在一起,生生世世都要相依。
可此刻,金色的蝴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似乎就要扑扇翅膀渐飞渐远。
程慎之眸光一暗,掩去眼中落寞。掌心被指腹反复搓捻,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背的余温。
“罢了,你接着讲吧。讲你所谓的故事。”他掩饰似的端起刚添满的茶盏猛喝一口,却瞬间被滚烫的茶水呛得咳嗽连连。
摆手示意无碍,喉间仍因突如其来的刺激而轻颤,“咳咳咳你娘她……后来呢?”
宁鸾从容地递去袖中绣帕,继续道:“后来,我娘虽最晚入府,却也怀了身孕。那容夫人最重颜面,某日与宁丞相二人关起门来一合计,竟另想了个法子。”
程慎之伸手接过那方绣帕,只觉触手生温。他下意识以帕掩唇,鼻尖却闻到一股清幽的兰香。
宁鸾未察觉他的失态,仿佛在说一桩趣闻,“他们将我娘悄悄安置在外院,对外宣称容夫人终于有喜。待我降生后,府里府外便演了一出移花接木的好戏。从此,我成了容夫人嫡出的掌上明珠。”
“可惜啊,好景不长。”宁鸾拖长语调,故作惋惜。
“朝中有人察觉,丞相暗自藏着位异族美人。我那深谋远虑的父亲当机立断,连夜将我娘劝回府中好生供养,再不让她以投奔亲戚的身份行医,在坊市间做那些抛头露面之事。”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鬓边垂落的青丝,语气轻巧:“只不过……他所谓的供养,是将她圈禁在丞相府中最偏僻的院落里,一关就是十余年。”
程慎之攥着手帕的手一紧,心中剧震,“那你和你娘……”
宁鸾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容夫人待我倒是衣食无缺,堪称视如己出。只是……我与她之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终究难生亲近之意。”
她抬手抚过眼尾微扬的纹路,“每当我这双眼望过去,她总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至于我父亲,他见我与娘亲有着天然的亲近,唯恐惹人猜疑,便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对外宣称容夫人需要静养,而我这顽劣的嫡女,正需找个严厉的异族悍妇进府管教。”
宁鸾嘴角带出嘲讽的弧度,也不知是在笑谁。
“可谁又知道,我娘亲的性子,最是温婉如水。”
程慎之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将那方绣帕揉皱在掌心。指腹掠过上面绣着的兰草纹样,思绪已全然沉浸在她的话语里。他眉头微皱,声音低沉道:
“如此说来,你确实非容夫人所出。而如今坊间流传的,竟句句属实。”
“是啊。”宁鸾点了点头,“那流言真是传得精彩纷呈,说得绘声绘色,有些事空穴来风,竟连我这个当事人都闻所未闻。”
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有人说,我娘亲是异族早早安插进来的细作,也有人说,我们是宁丞相送进京州城的一枚暗棋。”
宁鸾忽地倾身向前,与凝望着她的程慎之四目相对:“可如今传得最盛的,是说镇南王忘恩负义。”
见程慎之皱眉,她轻笑着拨弄茶盖,浮动起一盏茶香,“毕竟在他们口中,慎之连下七城的战绩,实际上是与我异族人里应外合,共演的一场好戏呢。”
程慎之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但我信你。你绝非那般不忠不义之人。”
宁鸾慵懒后仰,放松靠在椅背上,语气中更是戏谑:“就算你我心照不宣,可如今这样的流言越来越多,你说……会不会早已传进那金銮殿上?”
程慎之垂下眼眸,看着茶盏中飘着的金色花瓣。茶盏中的桂花瓣沉沉浮浮,正如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凯旋回京那日,长街两侧的百姓欢呼如潮,那随行车马都被抛洒的鲜花淹没,簇拥得大军花团锦簇。
可一转眼,宁鸾的身世被有心人揭开,坊间恶意的流言便如野火燎原,愈演愈烈。
曾经对他推崇备至的百姓,转眼间便能说出“镇南王心向异族枕边人”这般诛心之论。那御赐封号中的“镇南”二字,眼见着就要变成讽刺的“易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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