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皇帝发作,程慎之已从容转身,恭敬道:“陛下,在王御史出局前,容臣为他进言几句。”
“哦?”皇帝面带不悦,只觉扫了兴致,“讲。”
程慎之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身姿转向满朝文武。皇帝年事已高,程慎之本想借此棋局让他心生困乏,却不想皇帝加上刑罚手段,竟将棋局弄得如此残暴不堪。
他眼含悲悯,却带着不愿退后半分的坚定,缓声道:
“王御史三朝元老,曾七次前往灾地赈灾,为了不让百姓居无定所,甚至捐出大半家产接济灾民。”
“李侍郎清贫自守,三十载如同一日,每日皆是清粥小菜,用的是残桌陋椅,连一件新衣都不舍得添置。”
“时大将军驻守边关二十余年,浑身旧伤皆是为国所留,却从未向朝廷要过半分封赏,只求边陲安稳,百姓免于战火……”
……
程慎之每说一句,殿中的啜泣与喘息便沉重一分。他低缓的嗓音逐渐高昂,在鎏金殿中反复回荡。
老臣们佝偻的背脊略带颤抖,又渐渐挺直,那双双困倦迷茫的眼眸中,恍然亮起了点点星光。
“而今夜!”程慎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诸位皆是国之中流,汇聚在此,不为黎民百姓,不为天下苍生,却要在这金銮殿内自相残杀,只为博陛下和娘娘一笑!”
程慎之猛然将手按向腰间,却只触到空荡荡的剑鞘。
臣子入宫,不得携带兵器。
腰间软剑虽在,却锋利不足,如此距离难成大事。然而即便无剑在手,沙场记忆依旧汹涌袭来。他闭上眼,仿佛听见耳畔战马嘶鸣,刀剑相击,同袍们血染黄沙,尸骨未寒。
悲从中来,程慎之满心悲恸。即便今日在这金殿之上血溅五步,他也想终结这场荒唐闹剧!可就在决意将定的刹那,他心头浮现的竟是……
“阿鸾……”
程慎之低喃,唤出的名字恍若一声温热的叹息。
出府时,他分明看到宁鸾面色疲惫,不知此刻她是否安睡?若今夜自己难逃此劫,她……
程慎之眼底的温柔一闪即逝,再抬眼时,眸中却只剩寒铁般的决绝。
御座之上,皇帝面如铁青,却一时竟无言以对。曜妃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御座软垫,眼中的恨意难以掩藏,几乎就要破眶而出。
程慎之,又是程慎之!
她在心中一字一顿,恨不得把这个恨之入骨的名字细细嚼碎。就是这个男人,毁她故国,伤她父兄,让她堂堂部族贵女,沦为这深宫囚笼中的折翼之鸟,日日对着年迈的仇人强颜欢笑!
窗外雨声滴答,仿佛万千族人的亡魂在低声催促着她。
今夜,她定要让他血溅金銮,为英勇死去的异族战士们陪葬!
……
“小姐,四更的梆子都敲过了,您今日本就忙了整夜,怎么还在看账?”
青露揉着酸涩的眼角,声音里强压着浓浓的倦意。
案前烛火摇曳,在宁鸾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执笔落下字迹,依旧未曾抬头,“你先去歇着吧,我看完这卷便睡。”
青露略一福身,正要退下,却突然一拍额头,“哎呀!还有一件正事!”
她急匆匆转入内间,打开放置杂物的雕花壁橱,“您与世子出府后,不过多时,那边就递来了消息。”
青露从橱里摸出个玲珑瓷瓶,熟练旋开瓶子底部的暗格,抽出两封密信,忙不迭递到宁鸾跟前。
“奴婢忙昏了头,竟给忘了!”青露懊恼拍着脑袋,又絮絮叨叨去收拾翻乱的壁橱。
宁鸾心思微动。在拍卖行时,青霜并未提及要事,那这密信的情报,必定在今夜分别之后收集。她拆开信封火漆,细细扫过纸上内容,唇角终于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
“倒真是……送上门来的意外之喜。”
蜷曲的火舌舔舐尽淡黄的纸页,写满情报的密信瞬间变为一摊灰烬。宁鸾这才搁笔,指节轻扣桌案,将拍卖会上的细节在脑中细细梳理。
今夜这场拍卖会,本就是她精心布下的局。那些所谓的稀世珍宝,不过是为引鱼上钩的诱饵。
受邀的宾客名单中,异族商团与朝中权贵赫然并列,无一不是她用以试探风向的棋子。
异族会在拍卖会上发难,本在她意料之中;而时鸿与程慎之阴差阳错的参与,却成了这盘棋中多出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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