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他终于忍不住:“你为什么一次次的死?你不怕?”
黄灿喜沉默了很久,像是把所有语言都翻遍了,找不到一个能概括的。
“我也不知道。”
她一头乱发,湿的、硬的,看着又倔又狼狈。“只要我还是个人,人就有尽头的寿数,有些事不知道意义,可也不得不去做。”
“可那又如何——”
她抬头冲他笑了一下,那笑里有太多东西,野心、倔强、千百次死过来又活过来的狠劲。
“人间碌碌,终归尘土。我不归土,我归我自己。”
她的嗓音有股泥土味,像春天犁过的地。
那些狼狈,那些死法,反倒像她身上的功勋。她用命,把自己的脚印刻在世界上。
周野下意识地舔了下干渴的喉咙,舔了一口的沙。
突兀陷入梦中,琢磨自己当这判官又是什么意义。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结果,她失败了。
她说,“这真是最后一次”,
她又失败;
“这肯定是最后一次”,
她还是失败;
“这一定一定是最后一次。”
她失败得麻木了,麻木得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真的最后一次了。”
命运压着她,她还笑。一笑又死,一死又来。
周野原以为,自己看多了生死,心早该硬得像城墙。
可看着她的命魂一层层被风削掉,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下去了。
他拉不住她,骂不醒她,却在某个不起眼的瞬间,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神仙不再像神仙了。
过了许久,他才明白,是他的身体先他一步承认了他的心。
某一天,他不再写生死,竟将那本生死簿一分为二,留下半本和印章在阴间,自己踩着云雾,往下界狠狠一跃,终于把自己摔回了人间。
他与黄灿喜之间的孽缘,如同古树深埋在地底的盘根,早已纠缠难解。究竟是谁在帮谁,实在难以说清。
偏偏当事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认下这笔账。
“那些记忆,你想要吗?”
“要来做什么?万一继承了,李仁达那笔账可就不好赖掉了。”
周野罕见地笑了,那笑意隐忍而克制。
换来黄灿喜几个白眼,她实在捉摸不透他为何而笑。
她正莫名其妙,却听见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哗啦啦——”
“哗啦啦——”
她怔住,疑惑地望向周野。周野面色如常,回以她一个微笑,仿佛早已预料到身后的变故。
“黄灿喜,别管什么钥匙了,快跑。”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僵硬地转过头。
那只亘古不变的巨型婴儿,竟从海面上缓缓撑起了身躯。
它复活了?!!
它浑身青紫,宛如新生的婴儿,布满斑驳的胎记。那只放置钥匙的眼窝依旧空洞,而另一只眼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终死死锁定了黄灿喜的身影。
“嘿嘿、hie——嘿。”
它挥起巨掌,带着凌厉的疾风拍向黄灿喜与周野的身侧,卷起千层巨浪,瞬间将两人吞没。
海浪退去,露出两人一前一后在汹涌海面上划出的两条白线。
周野紧拉着黄灿喜,而黄灿喜惊骇地回头,望着那正朝他们爬来的巨婴。
“它居然会醒?!!”
黄灿喜的声音因惊骇而嘶哑,惊讶远胜过恐惧,“糟了,我没带铲子来。”
转念一想,带了也无济于事。从前她曾朝着它的脖颈劈下八百刀,最终换来的却是自己身首异处。
为此她还苦恼过一段时间,这巨婴会不会就是她自己?
可如此丑陋的东西,怎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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