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噗嗤……”
骨肉黏连的诡异声响萦绕在耳边,可却逐渐低沉。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她仿佛又听见了明明已经死去的李仁达, 发出那熟悉而凄厉的求饶声,在黑暗中断断续续地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少次,李仁达又一次活了过来。
却不再是人的形态。
他变成了一只蜘蛛。
即便他奋力站起,拼命挥舞着长满纤细绒毛的蛛肢,此刻也不过巴掌大小,弱小得近乎可爱,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一缕干草细绳自周野指尖无声滑落,“呼”地自行缠绕成牢,瞬间便锁住了那奋力逃窜的小蜘蛛,随即飞回周野手中,化作一张单薄的纸片。
事情仿佛就此尘埃落定。然而周野的躯壳已破碎不堪,碎片间汹涌地逸散出黑色雾气。唯独他的右手,在最后时刻,仍隐约可见上面描画着两道浅浅痕迹。
一阵怪风卷起,更是加剧身体粉碎的速度,可他只是眼看着右手在风中逐渐消散。
直至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而在婴儿海域里,黄灿喜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周野的身影。她将瓦片数了一遍又一遍,七块终究没能凑齐。
随手一翻,手肘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她眼神发直,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对视的那一眼惊心动魄,抠得她心口发麻。思绪从一开始琢磨该对周野说些什么,最终化作了困惑,困惑他为什么迟迟不来。
以前不想和这人说话,现在倒是说不上了。她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脚尖一下下的晃动,倒是暴露了重重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八扇巨门前的平台。
眼前是战后的死寂与狼藉。
周野和李仁达已不见踪影,金古寨人和杨米米则被禁锢在一角,忌惮着脚下那片以大地为纸、鲜血为墨画出的咒图,龙飞凤舞的线条勾勒出繁复而神秘的图案。
满地废墟乱石,油灯明灭不定,一切皆笼罩在阴影之中。周野曾走出的那扇巨门,依旧保持着破开的大洞,深不见底,内有阴风呼啸而出,引人遐思其中究竟藏着什么。
杨华的双眼红得滴血,脸色却惨白发紫。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黄灿喜身上,看着她在那张纸最后的缝隙里,缓缓写下了杨米米的名字。
或许是血缘深处某种本能的预警,杨华猛地一把夺过那张纸,狠狠揉成一团。动作却在下一刻骤然停滞,仿佛被惊雷劈中。
她死死盯着纸上的“反噬”二字,声音发颤地问黄灿喜:“他会死吗?”
“也许吧。”黄灿喜并不急于抢回纸团,她的目光扫过周遭的断壁残垣,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我第一次写报告时,以为是我写了他们的名字,才换得他们惨死。”
“但后来我才想通,他们一开始就自知死路。”
“杨米米已经和普通人不一样了,他随时可能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你再心疼,又能护他多久?”黄灿喜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深深叹了口气,“你怪自己干什么。”
趁杨华心神恍惚,黄灿喜轻轻取回那张皱巴巴的纸,缓缓展平。
她的目光掠过纸上金古寨一百多人的名字,仿佛看到了他们曾经的影子。那些被统治者驱赶、步步南迁,最终隐入深山的过去仿佛就在眼前。
“金古寨人就从不内耗。”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下一刻,纸张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倏地升到半空。
上百个名字化作一道道纤细的黑线,纷纷扬扬地飞向它们各自的主人。
金古寨人的脸上不再有恐惧,反而露出了释然平静的笑容。他们伸手牵住属于自己的那根线,任由它缠绕周身,引导着走向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身体逐渐恢复人形,随后开始缓慢地蜷缩。皮肤的毛孔中沁出黑色的液体,形态各异。
有的紧紧蜷起四肢,如同回到母胎中的婴儿;有的皮肤收缩,返老还童至半途便戛然而止;有的身形不断缩小,最终化作一个通红的婴孩,却在一次呼吸间,又散作一抔尘埃。
一条尚带温热的、肉乎乎的绳子轻轻飘落。
杨华认出了它,连忙捡起,紧紧捂在心口。她牙关紧咬,把所有的呜咽都堵在了喉咙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风过之处,万物终得安息。
黄灿喜撑着身旁的石头艰难站起,身后忽然传来沉重的“轰轰”巨响。一扇巨门忽然缓缓开启,散出千年的尘土泥腥。
她望向门内,并未见到沈河描述中的仙境。那里只有一片昏沉,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像是一间久未有人踏足的老屋。
在那片朦胧的蓝绿色雾气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由远及近。
黄灿喜屏住呼吸,待看清来人是沈河时,心中情绪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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