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队伍,却忽然拥有了两个方向。
随着我们接近那座寺院,经幡成片铺来,彩条几乎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绚烂又荒凉的色彩。
寺院夹杂在雪峰之间,孤悬于天与地的缝隙里。而在我们眼前,是一汪亮得像镜子的湖泊。大雪封山,极寒之下,它却没有结冰。
这场景震撼得让我胸口发闷,眼睛止不住地看向那逐渐高起的寺院。外围院墙红得发灰,黑色条纹蜿蜒其中。再近些,柱子、窗框、门沿,全都绘有繁复的图案,像是野兽的骨骼,又像人类的脉络。
还未走进,一阵低沉而悠远的乐声飘了出来。
那是管状的乐器声,像是长号,又带着锣钹与鼓的节奏,重而慢,危险而令人沉迷。
连黄工都愣了神,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回忆,又像在警觉。她手在速写本上飞快记录。
“进去吗?黄工。”我还是问出了声。
黄工点头。
可等我们真正踏入寺院时,却发现——
一人都没有。
没有乐器,没有演奏,没有诵经,也没有僧人。
只有空荡荡的殿宇,冷清得像是历史的废墟。
我一眼就看出,这里不是佛教寺院。柱子与墙壁上画着的,是裂齿瞪眼的地方神,形象高大到令人本能地低下头。正殿里竖立几尊雕像,手执皮鼓、铜铃、骨钵,站在神坛上,像是在凝视我们。
黄工的声音打断了我发散的思绪:“别碰法器。”
她吩咐我和石峰,把寺里所有书卷都搬出来,找出一本书的下册。
可当书的上册一面世,我和石峰顿时僵在原地。
封皮的质感,不是牛皮,也不是羊皮。那是一种泛着油光的人皮纹理,黄黄的,软中带硬,像是脱水的手掌,上面还有不知是谁的生命线。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喷出的白气也断了。黄工的催促声响起,我们才勉强点了点头。
但这根本是大海捞针。
书上的字我们看不懂,壁画我们看不懂,连黄工,我们也看不懂。
她坐在成堆经书中,一本接一本地翻,从白天翻到黑夜,我们竟要在这座遗世的寺庙中过夜。
夜晚,火堆成了我们唯一的热源。我和石峰边烤边发牢骚,最后还是轮到我,给黄工送些食物过去。
我轻手轻脚地绕过墙角,走近她,才第一次看清黄工的脸。
她很年轻,甚至……漂亮得过分。
灯油微跳,书页翻飞,她眼下的阴影随着字迹流动;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五官美得像是电影里的间谍,在雪山深处执行一场没有尽头的任务。
我端着食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转身离开。
第二夜。
我们三人睡在主殿里。四面八方的神像注视着我们,垂眸、咧嘴、裸齿,有的双目怒张,有的兽面人身。目光钉在我们这些渺小如蝼蚁的人身上。寺院和洞穴,我分不清哪个更好,哪个更坏。
火堆的火焰将神像映得忽明忽暗,黄工接过老班长留下的训话,命令我们,“闭眼睡觉。”
随后枕着经书闭上眼。
可我闭不上眼。
昨日的梦魇像冻土下的虫,在脑中蠕动。我拿出某某某语录,捧在掌心,低声念诵。念到最后,我几乎是在绝望中昏厥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嘻嘻hiehie地笑。像是有人,正伏在我的肩头对我笑。
那并非错觉,声音近得仿佛贴在耳膜。
我缓缓睁眼,发现与我挨着的石峰。他蜷着四肢,脸朝我侧躺着,两只手在胸前反复抓扯着什么。
他的肩膀一下一下蹭着我,衣料发出“嚓——嚓——”的摩擦声。
嘴角扬起,发出压抑又清晰的笑声:“嘻嘻hiehie——”。
那声音没有感情,没有意识,却带着活物的喜悦。
他看起来像一具被什么东西套住皮囊的空壳。
我则像一具被折磨得没有血肉的骷髅。
昨天是老班长,今天是石峰。
那明天呢?
我会在白日成为叛徒?还是在夜里化作怪物?
我懦弱得不像一个军人,更不像个男子汉。
嘴里不断地向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求饶、含糊道歉。
第三日。
天亮了。
我睁开眼,却不敢转头。余光里,石峰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弯曲的笑,像是长在我的眼球上。
他昨晚还在火堆前烤火,笑着分干粮。现在却冷得沉重、僵硬,如石头、像山峰。
黄工没急着处理尸体,想必她也不知道该把这副“壳”埋在哪个角落。她只是回到了她的书堆里,翻书的速度更快了,像是在与什么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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