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二区100号,如果他没记错。
他不可能记错。100号多么整齐的数字,如果是31、54、86之类,他或许早就忘了,可偏偏是100号。
沿途还是有些变化,似乎少了几棵高大的梧桐,变成划着白线的停车位。但那些沾满岁月气息的老家属楼都还没变,爬山虎覆满外墙,晾衣杆从窗户下面支出来,挂着一些松松垮垮的衣服。
贺白帆说:到了。
东二区100号,最西边单元。
贺白帆说:我上去找他,你在这等我一下。
小助理满头雾水:啊?卢老师住这儿吗?
不知道,我试试。
一楼那间久无人居的空房仍然空着,楼道里照旧有股发潮的霉味。如果不是脚腕传来阵阵胀痛,贺白帆几乎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他回到六年前,某个初秋的炎热傍晚,他轻快地走下楼,骑上电动车,去接做完实验的卢也出门吃饭。
贺白帆拾级而上,刚到二楼,隐隐听见女人的抽噎声。
当贺白帆来到顶楼,那女人正在哭着拍门:卢老师你能不能开开门,我求你了卢老师咱们谈一谈可以吗?郑鑫他是精神不正常了,你看在小孩的面子上给他个机会可以吗?我没有工作,孩子还这么小,他出事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东二区100号,最西边单元,东户。
卢也在里面吗?贺白帆问。
女人缓缓扭头,好像直到这时才发觉身后站了一个人。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哑着嗓子说:他在话没说完,她忽然瞪大红肿的双眼,厉声喊道,你、你是不是照片里那个
贺白帆绕过她,卯足力气拍门:卢也,出来!
你跟他关系很好?是不是?女人竟然抓住贺白帆手臂,仿佛攥住一根救命稻草,你替我求求他好吗?我知道他还有别的证据,他能不能能不能放我们一条活路?我的小孩才两岁,如果郑鑫被判刑,我们就完了啊!
咔哒一声。
门开了。
卢也看也不看贺白帆,冷声对女人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走吧。
卢老师,怎么与我无关呢?女人流下眼泪,抽噎着说,我给郑鑫生了孩子啊,我是孩子的妈妈啊!郑鑫不是个东西,我知道,可你能不能看在小孩的面子上你能不能
她捂住眼睛,哭得说不下去,单薄的身体颤抖似风中枯叶。几秒后,她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卢也面前。
我求你了,卢老师,她反复说,我求你了
然而卢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既不叫她起来,也不关门躲避。
须臾,卢也淡声说:五分钟,你再不走,我就报警。
***
那女人终究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垂着头,神情恍惚地走了。
楼道安静至极,只听得见她慢慢下楼的脚步声,当那声音消失时,头顶的声控灯也熄灭了,黑暗宛如一片湖水,将两人吞没其间。这一幕令贺白帆想起多年之前的某一天真奇怪,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想到无关的事,他甚至以为他早就忘了那时他和卢也住在这里,一个暴雨夜之后,声控灯突然坏掉了,而这种老家属楼根本没有物业。他本打算花钱找人来修,卢也却买了个灯泡,不知从哪借来梯子,直接爬上去换灯。
当时他站在下面为卢也打手电筒,热得汗流浃背,却一句话也不敢讲,生怕引起卢也分心,这可是带电的东西。黑暗中,他紧张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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