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女兵见知微天人之姿,怀里抱着一只黑猫,沈琼枝玉雪可爱,身上却背了个没有意识的少女,头上还悬了把纸伞,怎么看怎么古怪,不由心生警惕。
“不知几位是从何处来的高人,又打算往何处去?”
知微早就想好了说辞,从容道:“我们只是江湖中的散仙,想去玄霄门旧址游历一番。”
红尘中人大多对修道之人敬而远之,两人态度恭敬了些,不过还是保持戒心,“诸位远道而来,又对我们檐子施以援手,便是贵客,不过还请在此稍作停留,容我们先去禀报堂主。”
邱飞檐似乎不解,为什么不能让云天骄她们一道进城,却被两名女兵强行拉进去。
城门重新关合,等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重新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个略显高壮的女子,三十多岁年纪,头发用布巾包裹得一丝不苟,身着短打,皮肤略黑,双目炯然有神。
这应该就是济安乡如今的掌事人,那位女兵们口中的邱堂主了。
“几位还请多担待,小女想必是讲过平威侯的事了,前段时间我们收到线人情报,据说平威侯请了几个江湖术士,准备混入城中趁夜强拆济安堂,所以我们守城的人难免生出误会,不敢直接迎几位入乡。”
邱堂主抱了抱拳,冲着知微和沈琼枝行礼致歉。
知微不喜他们济安乡防人,连累他家小黑猫晒了许久的毒太阳,便有些故意刁难,冷淡问:“那么,邱堂主现在又是如何确定,我们并非平威侯派来的人?”
邱堂主诚恳道:“我们方才细细听檐子说了一路经历,她与几位相伴到此,笃定几位都是品性高洁之人,我们相信她的判断。”
沈琼枝对看对眼的人总是格外护短,她喜欢邱飞檐,便连这济安乡的人也生出好感,出来帮忙打圆场:“好啦,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反正现在误会解开了嘛,咱们快点进去看看,我对那位小安前辈十分佩服,想去她的像前祭拜祭拜呢。”
云天骄也用爪子扒拉了知微两下,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知微不知道哪根筋又被戳中,忽然愉悦地笑起来,在云天骄的猫猫头上抓了两下,“罢了,我的小猫说她原谅了你们,下不为例。”
云天骄:“……”
邱堂主目光也落在云天骄身上,笑道:“我听檐子说了,此次她能脱困,多亏了这只猫大仙的帮忙。”
“猫大仙?”沈琼枝笑得脸疼,趁人不注意,恶作剧般冲云天骄眨眨眼,“这个称呼好呀!”
云天骄有些郁闷,她不想再装猫了,可惜在济安乡逗留期间,为了减少麻烦,她只能暂时屈尊为猫。
邱堂主率领乡人们,热情地招待了知微和沈琼枝,甚至还十分贴心地找了精通药理的女医,专门负责照看竺景。
就像邱飞檐所说,这个乡里没有一个男子,无论各行各业,全是女子在做,哪怕是杀猪打铁这样的力气活。
邱堂主摆了宴席,虽然都是粗茶淡饭,胜在家常可口,材料新鲜。
邱飞檐高兴,拉着沈琼枝喝酒,还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小时候被家里的人遗弃,一路要饭,碰巧要到了这里,就被母亲收养了。”
沈琼枝心说,你们乡里都没有男人,你又怎么可能是你母亲亲生的。
“邱飞檐这个名字好特别,是邱堂主为你取的么?”
“算是吧!”邱飞檐眉飞色舞的,“沈姑娘,你猜我以前叫什么?”
“叫什么?”沈琼枝十分配合。
“我叫飞燕,姓什么倒是不记得了!这应该是我亲生父母给我取的名字,我不喜欢,缠着母亲要改,嚷嚷着为什么女孩就一定要叫个燕啊花的,我偏偏就要做个飞檐走壁的大侠!”
沈琼枝在邱飞檐的小细胳膊上捏了捏,“就你这样,还要做大侠?”
“那又怎样了?”邱飞檐不服气,“我年纪还小呢,再多练一练,个子还能长高,身上的肌肉也能更健壮!”
知微作为此刻乡里唯一的男子,处境十分尴尬。
女人们似乎都不愿太过靠近他,尤其是邱堂主,防他像防瘟疫,生怕那祸水妖孽的相貌,勾得乡内女子春心萌动。
于是知微只能抱着云天骄,远远安置在宴席角落。
周围无人,云天骄趴在知微膝头,倒也可以开口说话。
她不禁感叹道:“世间女子大多有姓无名,出嫁前闺名不可外露,出嫁后冠以夫姓,从此再也无人唤名。可是这位小安倒是反过来,世人不知其姓,却唯独记得她的名字。她是她自己,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夫人,谁的母亲,这才是真正活过一场。”
“殿下也想让世人记住你的名字么?”知微轻声问。
云天骄仰头看着漆黑夜空,不远处女人们燃起篝火,正领着女孩子们跳舞歌唱。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阴阳失衡的社群结构似乎并没有给人带来困扰,正相反,女子的力量温柔而强大,能来济安乡的女人们,多少都曾遭受过创伤,她们相聚在此,难得获得安全感和信任感,彼此依偎彼此扶助。
可是如今,就连这样一片小小的港湾,也危在旦夕。
她正看得出神,忽然听知微这样问起,不禁扭过头来看他。
知微将黑猫从膝头抱起来,一人一猫在黑夜的光火中安静对视,落在外人眼中,大概会觉得有些滑稽,可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这一刻他们望向对方的目光是何等郑重。
“殿下也想让世人记住你的名字么?”
知微又问了一遍。
他知道欲梦的所有经历,他陪着她走过每一段轨迹,她的屈辱,她的冤枉,她的痛苦……甚至比已经失去记忆脱胎换骨的她本人还要感同身受。
她本该光芒万丈,本该受到世人的朝拜和敬仰,本该高高立于神殿。
世间的一切赞美,崇拜,香火,金钱,权柄……本该都是她的。
“只要殿下愿意,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帮助殿下恢复名号,让普天之下三界之内,都知道你的名字,世世代代供奉你,铭记你。”
这一刻,云天骄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雨夜里奔跑的少年,那般热烈赤忱的目光,如灿阳,如烈火,向自己望过来,他就好像天地间一束干裂而纯粹的柴,只为自己燃烧。
可是,他分明已为她燃尽多次,燃到油尽灯枯,燃到灰飞烟灭。
死灰,又能有几次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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