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胆子真够野的,跟个赌徒似的。”
宿珩没接话,算是默认了这个评价。
方才的举动, 无异于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豪赌。
赌王秀珍那濒临崩溃的神经, 还能承受住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
赌她心底对女儿们那点被绝望层层覆盖的愧疚与爱, 能被这般粗暴地强行唤醒。
几步开外, 张春和的魂儿仿佛还没跟回来。
他离那扇紧闭的602房门远远的,看看宿珩, 又看看肖靳言,心惊肉跳地问:“刚……刚才那样……就行了?”
宿珩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能。”
“那只是在她密不透风的心防上, 强行撕开一道口子,让积压的东西有个宣泄的途径。”
“那……那接下来呢?”张春和彻底没了主意,本能地看向两人。
宿珩只吐出一个字:“等。”
于是, 三人便在这条狭窄昏暗的楼道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602的房门像是一道脆弱的屏障,虽紧闭着,却挡不住里面泄露出的声音。
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像困兽绝望的低吼,断断续续,饱含着无处排遣的痛苦。
随即,呜咽声骤然拔高,撕裂成凄厉尖锐的哭嚎,夹杂着女人濒临崩溃的嘶吼,仿佛要将心肝脾肺都一并呕出。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瓷碗碎裂的脆响,桌椅被掀翻的闷响,铁锅铝盆砸落地面的哐当巨响……
混乱嘈杂,像一场迟来的风暴,终于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找到了爆发的出口,疯狂席卷。
混乱中,依稀能捕捉到老太婆惊恐的尖叫和男人带着哭腔的求饶——
“秀珍……秀珍你冷静点!有话咱们好好说……”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
“你别这样……孩子们还在呢!”
“啊——!我的腰!”
哭声、骂声、求饶声、打砸声……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怪异的笑,时而低沉,时而尖利,不带半分喜悦,反倒像是痛苦到极致后,某种诡异的释放。
张春和听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濡湿了衣衫,他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面,恨不能将自己嵌进去。
肖靳言依旧靠着墙,姿态瞧着放松,眼神却始终落在602的门板,以及宿珩的侧影上。
宿珩则背靠着另一边的墙,眼帘微垂,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凝神细听,分辨着门内每一种声响的起落,感受着那场风暴的轨迹。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楼道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门内的动静,由最初的狂暴激烈,渐渐变得稀疏,透出一种力竭的疲惫。
打砸声歇止了,哭嚎也低了下去,变成了断续的抽泣,求饶和尖叫归于沉寂,只余下一片令人心头发沉的死寂。
张春和靠着墙,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的,意识渐渐模糊,几乎就要在这压抑的等待中睡着。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吱呀——”
一声轻微的,带着滞涩感的开门声响起。
张春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源头。
602的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口站着的人,是王秀珍。
她还是那副蜡黄憔悴、头发枯乱的模样,身上是洗得泛白的旧衣,脸上也依旧笼罩着浓重的疲惫。
但和之前相比,她整个人身上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死气和麻木感,似乎消散了许多。
最显着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如同死水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此刻虽然依旧承载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悲伤,却不再是全然的麻木不仁。
里面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像是某种沉重负担被卸下后的虚脱,又像是……一丝微弱的,风暴过境后的平静。
她身上那种诡异的湿漉感,那种非人的异化迹象,也已消失不见。
王秀珍的目光缓缓扫过站在门外的三个人,视线在宿珩脸上停顿了片刻。
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她移开目光,默默将门拉得更开一些,无声地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透过敞开的门缝,屋内触目惊心的狼藉尽收眼底。
客厅中央那张油腻的木桌被掀翻在地,桌腿断了一根,歪歪扭扭地支棱着。
地上到处是摔碎的碗碟碎片,锅碗瓢盆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汤汤水水混杂着饭菜残渣,泼得到处都是,黏腻肮脏,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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