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收回目光, 放下玉箸,骨节分明的手转向桌角那排五颜六色的铁皮罐子。他从中挑出一罐通体深紫色的。
“师父, 那个甜!”知心眼尖嚷嚷, “是葡萄味的!”
无执握住易拉罐,食指一扣拉开拉环。清甜果香混合气泡炸裂的微响在空气中弥漫。他举起深紫色易拉罐, 淡漠的琉璃眸缓缓扫过桌上每一个人。
“新年, 快乐。”
谢泽卿学着无执的样子, 随手摸出个通体绿色的罐子。无明见状一惊,觉得似有不妥却未出声。
谢泽卿敲了敲铁皮,看了看小拉环, 随即拉开。一股混合麦芽与苦涩植物的奇特气味飘来。他瞬时皱眉——这味道与方才小和尚喝的甜腻果子水截然不同,但帝王尊严不容露怯。他学着无执的样子将绿罐举到唇边,仰头灌下一大口。
俊美的脸庞瞬间凝固。难以言喻的苦涩液体带着无数细密气泡在口腔轰然炸开!这就是当朝人们爱喝的?他只觉得从前除夕宴的贡酒才算佳酿。
虽不喜却尊重。他放下瓶子,用刚拿过罐子的手握住无执手腕,灼热目光死死锁住对方的眼,声音低沉霸道,一字一句都如刻入魂魄的誓言:“往后年年,朕都陪你过。”
“师父!谢大哥!快吃菜!菜要凉啦!”知心奶声喊着,小心夹起一块酿豆腐泡放进碗里。
“开席。”无执从方才那句话中回过神来,放下葡萄汁,拿起白玉箸,这次再无犹豫。筷子径直伸向那半锅翻滚的红油。他夹起一片浸透红油的猴头菇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清俊绝伦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辛辣刺激,只有长密睫毛在咀嚼时轻颤如蝶翼。
辛辣滚烫的滋味在味蕾炸开,舌尖发麻,额角渗出细密薄汗。
谢泽卿看着他淡绯色的唇被红油润得愈发艳丽,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只觉得魂魄深处那团烧了千年的火,更旺了。
“咳……”知省被辣得小脸通红,猛灌汽水,“师父,这锅底好辣!”
无执放下筷子,拿起公筷从番茄清汤锅里给两个小沙弥各夹一大块冬瓜。“食不言。”
他垂眼拿起葡萄汁喝了一口。冰凉甘甜压下辛辣,留下奇妙复杂的回味。
谢泽卿就这么看着他,看着清冷眉眼在斋堂暖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若我不做和尚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仍在耳边回荡。谢泽卿胸腔似被无形手攥住,酸胀满溢。他原以为要在这破庙看着这人诵经礼佛直到魂魄虚无,可现在,这块万年寒冰亲口说,他或许不当和尚了。
无执照顾完小沙弥,正要自己夹菜,才发现面前小白瓷碗里不知何时已堆成小山。
他抬眼看向那个乐此不疲布菜的鬼帝,目光在“小山”上停留三息后,清澈琉璃眸里无波无澜。
他拿起白玉箸,平静夹起第一块浸满红油的豆腐泡送入口中。吃得很慢,每口细嚼慢咽。俊美绝伦的脸上依旧是淡漠出尘的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股灼热火线正顺食道烧进胃里。
谢泽卿目光一瞬不瞬锁着他。看那淡绯色的唇被红油润得如三月最盛桃花,看一抹极淡薄红从白皙脖颈悄无声息蔓延至耳根。
对面两个小沙弥早已停筷,呆呆看着师父将“小山”一点点夷为平地。无执缓缓放下玉箸,发出轻微脆响。此刻他的胃里像揣了火炉,口中灼烧感愈演愈烈,带着丝丝刺痛。
他伸手拿过旁边的易拉罐。
“师父!”
知尘眼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可晚了。无执甚至没看,冰凉罐身贴掌心。他仰头,喉结滚动。
一饮而尽。
斋堂瞬间死寂。除谢泽卿外,所有人嘴巴张成圆圆的“o”。就连无明笑呵呵的脸被惊住。
夹杂着苦涩与麦芽发酵的古怪液体,冲刷着无执的口腔与食道。
“砰。”
空罐子被轻轻地放在桌上。
无执抬眼,总是清冷无波的琉璃眸蒙上一层浅淡水汽。他看着满桌人见鬼似的表情,微蹙剑眉。“这果汁……”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味道,甚是奇特。”
话音刚落。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头顶八角宫灯拖出无数重影。对面小沙弥的脸变成模糊色块,耳边惊呼声遥远不真。
“师父!你把谢大哥的酒喝了!”
“那是酒啊!”
酒?
酒?无执脑中缓缓浮出问号。他想撑桌起身,身体却软如棉花,整个人不受控制向一侧歪去。
下一秒,落入一个冰冷却坚实得令人心安的怀抱。熟悉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无执?!”谢泽卿一把将人捞进怀里,语气紧张,“你感觉如何?”他知晓出家人不食酒肉,如今无执将他那罐彻底合理精光,谢泽卿现下只担心无执的酒量如何。
无执靠在他怀中,缓缓抬眼。看着近在咫尺俊美的脸,眼底是毫不掩饰快将他溺毙的焦灼。
总是清冷淡漠的脸上,忽然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如雪山之巅悄然绽放的第一朵莲,圣洁而妖异,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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