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来金陵的路上便想好了。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姐,脾性懦弱、胆小,长相寻常,家中人口单薄,最好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他会假意追求小姐,娶了小姐后,他再告诉她,他早已心有所属,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变。倘若她识趣,大大方方地拿钱走人,他自会给她添妆。假若她不识趣,他亦有让小姐消失的办法。
“可是梁邵愿意娶我。”善禾忽道。
梁邺怔然,旋即又笑开:“你们私写的婚书,算得什么正经亲事?”
“可他也不会娶别人。”善禾执拗地看梁邺,“这般说来,他终究只娶我一人。”
梁邺抿唇,亦望着她。他眸色淡淡,仿佛没有多少情绪,而那搁在膝上的、与善禾交握的手,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力道。
“所以,”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了下去,“你是在计较这个?计较他给了你名分,而我……只能让你顶替他人的?”
善禾没有立刻回答,她垂眸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善禾轻轻抽动了一下腕子,非但没能挣脱,反而引得他握得更紧,梁邺绷着声线:“善善……”
“我是在计较,”她重新抬起眼,目光清泠泠地直视他,“计较你口口声声说爱,却不肯给我堂堂正正的名分;计较你宁肯费心摆布无辜女子,也不愿为我们谋个光明前程。”
善禾眼圈一红:“阿邺,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站在你身边?”
只消“阿邺”二字,梁邺顿觉万千柔情,涌上心头。什么身份卑微、什么怀着他人骨肉、什么曾为弟媳……霎时都被这两字抛到九霄云外。
善禾见他锁眉审视着自己,继续道:“梁邺,我有在认真思考我们的——”
“我娶你。”他冷不防开口,未久又重复道,“我一定会娶你的,善善。名分、地位,我都会给你,比梁邵给的更多。”
“我信你。”善禾望了望他,忽而歪头浅笑,“这是头一桩事。”
“还有?”
“嗯。”善禾道,“我不想让晴月知道我们的事。”
“好。”
“我还要送她嫁人。我要她的郎婿前途似锦,待她一心一意;我要她的翁姑良善,家宅和睦。”
梁邺思忖片刻:“这也不难。用我的名帖,暗地里为她相看适龄儿郎,你们不必告诉她便是了。”他顿了顿,“还有吗?”
善禾点头:“从今往后,你只许爱我,只许疼我的孩子,你不可以强迫我,不可以不信任我,不可以与别人逢场作戏,不可以……”
“不可以不爱你。”梁邺终于笑开,“善善,只要你真心与我在一起,我犯不着强迫你,更犯不着不信任你。”
“还有最后一件!”
“你讲。”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我们不要做……”
“做什么?”
“就是做那件事。”
“我听说,只要算好日子,且胎气稳健,是可以偶尔行房事的。”
“你才刚还说不会强迫我。”
梁邺长呼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善禾垂眸,将头搁在他膝上,声气轻轻:“就这些了。”
梁邺低眸看膝上的善禾,她只露出半张脸,黛眉朱唇,而后便是繁密的乌发,软蓬蓬地绾好,像墨黑的云。他伸出另只手,慢慢轻抚她的头。太久了,好几个月了,他终于重新拥抱她,重新拥有她,重新触碰到她。那些连月笼罩在他心头的戾气终于在此刻逐渐消散,梁邺亦开了口:“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善禾盯着不远处的木几,目光空洞。她懒声道:“什么?”
“等阿邵回来,你须得与他分说明白,你是我妻,与他再无瓜葛。这孩子……是我们俩的。”
“我已写信告诉过他,我怀孕了。”
梁邺淡淡一笑:“放心,他没收到。”
善禾怔住,逐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怪道梁邵的信愈来愈少,原是他从中作梗。善禾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肺腑。她伏在他膝上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松弛下来。善禾甚至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从他膝间传来:“你……你一直拦着我们的信?”
梁邺抚弄她发丝的手未停,语调平淡:“若非如此,你怎知危难时是谁护着你?困顿时是谁拉拔你?善善,阿邵他护不住你的。只有我,唯有我,才是你唯一的倚仗。”
善禾却在心底嘲弄:救我的是我自己,拉我出泥潭的亦是我自己。可她嘴中却道:“往后,莫要再拦他的信了,好不好?”她她抬眼盈盈望他,“我要亲口告诉他,是我的心变了,是我不要他了。而不是让他以为我遭遇了不测,或是被你强迫。那样,他或许会恨我,但不会恨你,也不会再来纠缠我们。我们才能才能好生过日子,好吗?”
梁邺沉吟着,指节漫不经心地卷起她一缕青丝。
善禾见他犹豫,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你若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那方才说的娶我、爱我、信我,又算什么?莫非你怕我见了他,就会反悔,跟着他跑了不成?”
这话轻轻巧巧,却正好戳在梁邺最自负也最在意的地方。他怎会怕阿邵?他又怎会认为善禾在见识过他的手段和深情后,还会选择那个只会口中说爱她、却护不住她的梁邵?
于是梁邺故作轻松:“自然,我听你的。”
二人终于说开之后,一切便非常轻松地解决了。
吴天齐、米小小皆被无罪释放,甚至京都来的钦差大人还特特为之请了金陵一等一的妇科圣手。可骤然小产,于女子身体损害巨大,吴天齐再怎么将养,亦比不得从前。在金陵坐完小月子后,米小小便匆忙带吴天齐回了密州。
众人皆以为是善禾那二百两贿金奏了奇效,而况梁邺并不在人跟前露面。金陵城人只知来了位钦差,查封了兰顾书坊,缉拿了徐家一干人,并不知这位钦差姓甚名谁。
诸事渐妥,晴月的婚事也有了着落。金陵刺史远亲张氏,家住姑苏的,正有一读书、即将应举的小儿子,相貌堂堂,与晴月年岁亦相当,如今借住刺史家念书。梁邺带着善禾偷偷去相看过,善禾觉得他妥当,这才请媒提亲。
晴月起初不肯,说不想嫁人,只想陪伴善禾。后被善禾领着过去看了一眼,却不说“不想嫁人”的话了,只捏着帕子脸红。
婚期定得急,月底便完姻。送嫁那日,善禾院里众人都随着喜轿往刺史家去。她们坐在娘家人席上,连六六都有自己的小座、小碗筷。
因着与善禾的约定,梁邺并未现身。那晚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妙儿与人行令吃酒撒欢,成保也醉醺醺地划起拳来。善禾一抬头,便见梁邺立在抱厦,凭栏望向她。四目相接,他朝她点了点头。
善禾明白他的意思,借口更衣离席后,径直往他所待的抱厦过去。一路畅通,没有一个人拦她。她刚在二楼立足,立时有一巨大力道拉过她,将她拽入怀中。独属于梁邺的大莲花香味扑面而来,他紧紧搂住善禾,微凉的酒意唇贴着唇传过来。抱厦内只宴梁邺一人,阔大的八仙桌,迎风软软飘扬的纱帘。他很快抱起善禾,两臂架起她的腿,将她捧到八仙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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