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邵扶着门框晃晃头,闻言重重哼出声,哑着嗓子道:“没良心的!”
猝然听见梁邵声音,善禾吓得丢了指间狼毫,慌忙团了方才所作的画丢进卷缸里。善禾提裙跑回拔步床上,急匆匆将《娇莺记》塞在枕下,盖了锦衾侧卧在榻上,阖目装睡。
刚一闭眼,寝屋的隔扇门就被哗啦推开。梁邵脸颊绯红,双目迷离,摇摇晃晃走进来。小厮刚要扶他,被梁邵一把推开:“干什么?滚。”小厮缩着脖子跑开了。
善禾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梁邵跌跌撞撞走到拔步床前,挨床沿坐了,见善禾安安静静面朝内睡着,气息均匀,心中气愤更甚。他伸手推搡善禾的背,恨恨道:“睡!睡!今夜我醉死在外头你也不管呢!”
善禾装作被人弄醒的模样,睡眼惺忪,实则小心道:“夫君回来了。”
这还是善禾头一遭唤他夫君,梁邵醉得再厉害、气得再厉害,也不由愣住,忽地笑开,方才的气也消了泰半:“你唤我什么?”
善禾在心中叹一口气,这冤家的脾气古怪,一时要顺着他,一时又不能顺着他,总要细细揣摩他的意思,否则又有好一阵要缠磨的。这会子梁邵这样,善禾大约听出来他是怪她“不管”他。真真是奇了,梁邵是最不爱被人拘束管控的性子,故此从前他去哪、做什么,善禾一概不问,就是怕惹他不痛快,不也这样两相便宜地过下来了?今儿又怪起她不管他了。
见梁邵爱听“夫君”二字,善禾立时如病患得了对症之药,她支臂起身,将头抵在梁邵宽背上,轻声:“今晚上等的是谁,我唤的就是谁。”
梁邵闻言笑得更甚,喷出一口酒气。他握住善禾的手,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恼怒了:“既然等我,怎么都不派人去问我一下?”
善禾丢开他的手:“谁教你没良心!”
“我哪里没良心!”梁邵急声道。
“你去王郎君的炒春宴,有才子相伴,有佳人作陪,饮的是陈酿,吃的是佳馔,独把我孤零零一个放在家里,守着这空屋等你,好没意思。”善禾把脸转过去,“我就不管你,偏不管你!你要有良心,这会子少不得也该给我带个什么吃的玩的回来,然后恭恭敬敬跟我说:二奶奶对不住,今夜回来迟了。你有吗?你给我带什么了吗?”
善禾把手伸出,掌心摊在梁邵面前:“二爷的良心呢?”
梁邵呆住,他觉得善禾说的话甚为有理,也有些问题,可一时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夜色之中,他见善禾拧着细眉,眼睛清凌凌的,那点子酒劲上来,手不自觉往善禾身上摸去。
善禾一巴掌拍开他:“没良心的,配你摸么?”她还想说个“滚”字,但又怕实在太过,把梁邵的乖张脾气勾起来,到底还是把那个字咽进喉咙里了。善禾和衣朝内卧下,冷着声音:“浑身酒气,洗洗再来睡。”
梁邵这会儿也懊悔起来,自己怎生就没想过善禾带点什么东西回来?是了,从前每每出去宴饮,他是玩得痛快尽兴了,可善禾独自在府里,又要照顾祖父,又要打理家计,她心中定然有怨的。他非但不体谅——至少每次带碟好菜回来,还怪她不管自己。这么想来,自两年前善禾被老太爷救回来,到嫁给他,再到今日,善禾好像连如意楼都没去过!倒是他三不五时地去赴宴欢饮。
梁邵轻手轻脚躺过去,紧贴着善禾,一口酒气喷在她耳廓,他哑声道:“善善,对不住。”
善禾心底一惊,她来到梁家两年,何时见过这冤家如此情真意切地服软道歉模样。善禾一时没了主张,弄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装作这模样的,也不敢擅自开口了。
那厢梁邵鼻尖顶着善禾后脖颈,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声音又黏糊又哑:“对不住……善善……”
“我日后一定先想着你。”
“去哪儿都跟你说。”
“短了谁也短不了你的。”
善禾唇瓣翕动,他是来真的?
她僵硬地侧过去半张脸,正要开口,梁邵已欺上来,堵住她的唇。一时间,男人身上的气味和今宵如意楼炒春酿的酒味一齐钻进来。待梁邵攫取尽兴了,他才捧着善禾的脸,恋恋不舍地分开。
月色之下,梁邵唇边晶莹泛光。他温声道:“身上脏,我去洗洗。”
善禾知道他的意思,懒懒应了一声,忽而如惊雷击中灵台。那《娇莺记》的绣像画得露骨直白,缺了雅趣品味,若是用浴桶遮了那些地方呢?只露出脸、手臂,其余教阅者自己想象,岂不有了余韵无穷的意思?
“诶——”善禾揪住梁邵袖口,“你等等!”
第6章 降妖伏魔三百回,铁棒搅弄……
梁邵动作一顿,抬眼望去,只见善禾秋波盈盈流转,一双杏眸清亮如水,再往下,脸颊已飞起红霞。她贝齿咬住下唇,是犹犹豫豫羞中带俏的模样。梁邵唇角压不住地上扬:“嗯?怎么了?”
善禾咽了咽口水,一只手环住他的脖颈:“夜深了,夫君又醉了酒,我去伺候夫君沐浴吧。”
梁邵登时眼若含星,本就因薄醉而绯红的脸,此刻更是红似滴血,他嘴唇翕动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梁邵颤着手握住善禾的腕子,刚说个“我”字,接下来的话似被吞回去了。他想吻一下善禾,又觉得自己一身酒气尘汗,身上那样粘乎乎脏兮兮的,实在唐突了善禾。梁邵噌的支臂坐起,与善禾拉开了些许距离,他颤声丢下句:“我……我先去。”行出去几步,却又忍不住驻足回望,目光直直望进善禾眼里,他说得磕磕巴巴:“善善……你,你一定记得来。”
善禾望着梁邵背影融于夜色中,忙从枕下摸出《娇莺记》,匆匆翻阅了二十四幅绣像,把其中各式姿势印入脑海。光有姿势,善禾犹觉不够。作画讲究构图布局,因此善禾趿了绣鞋下床,头一件事是打开装衣服的箱笼,可惜她衣裳太少,又几乎是素淡端庄的,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条夏日穿的水红薄纱大袖衫,上头撒满金线绣的花蝶,这原本是婚服的一件。善禾一手抱住大袖衫,余出一只手从妆匣里摸出昨日梁邺赠的几支珠玉簪子,再捧了博物架上的金箔缠丝烛,稳稳插在成婚时用的青铜鸳鸯衔环烛台上,方赶去浴房了。
梁邵坐在浴桶内,身上燥热无比。一想起善禾方才羞怯模样,气血直涌上灵台。这会子酒醒一半,眼前也明晰了。梁邵端了茶仔仔细细漱口,刚咕嘟着把茶水吐在盂盆里,便看见善禾抱了好些东西进来。
梁邵眨了眨眼,被热气蒸腾地像含了水的鹿瞳似的,盈盈地晶亮。他怔怔看着善禾将赤红的金箔缠丝烛摆在浴桶旁,调好位置,小心点亮。而后,她绾好发髻,插入珠钗,褪了亵衣,披上水红袖衫。梁邵脑子近乎是懵的,但身子却露出破绽,两只眼跟随善禾转动,水中的蠢物也活活烧起来。
“善善……”梁邵喉结滚动。
善禾忙完这一切,才将心思匀到桶里的梁邵身上。那厮双臂松松搁在桶沿,眼尾又红又湿,嘴唇半张,唇瓣也是水光粉润。善禾走近,他起伏的胸腔,和绷紧的小腹慢慢显露眼前。
“阿邵。”
梁邵饧着眼勾望善禾,喉间懒懒滚出鼻音:“嗯?”他似乎又饮了一大坛子佳酿,身上爬满蚀骨软虫。
“阿邵可愿,”善禾有些犹豫,抿唇道,“佩着这个?”她指尖垂下条红麝串。
善禾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离开寝屋时又折回去,将这条红麝手串带上了。她只是在心中觉得,倘或男子将女子的贴身之物佩在身上,应当是有某些缱绻且隽永的意味。她本想取那交颈鸳鸯的茜色肚兜,可这等私密之物又太直白了,若是入画,反倒失了朦胧的意思,让人一瞧就明明白白知道这不过是幅春宫,实在流于俗套平庸。
“啊?”梁邵微微皱了眉。他自幼舞枪弄棒,身上何时佩过女人之物?
善禾既怕梁邵不肯戴,又怕梁邵瞧出她利用他作画的心思,忙握住他的手,一径走到浴桶边:“今夜伺候夫君沐浴,须得依我的规矩。”
梁邵尚未来得及言语,善禾已踢了绣鞋径自跨入浴桶,端端立在他两膝之间。水波微漾,罗衫半湿,这水红的绣衫如霞云般铺展在水面,慢慢吃透了水,洇作深绛,再沉入水中,搭在梁邵膝腿上。
“我替夫君带上,好不好?”善禾扬起笑。
红麝手串挂在指尖,摇摇晃晃打着转。梁邵忽而觉得后牙发紧,眼前善禾墨发如云,只用两枚珠玉簪子绾住发髻,绾不住的,便松松垂落香肩,蛇一般游入杏子红肚兜内。他声音暗哑:“哪有大丈夫戴这个的……”手掌却实诚地递到红麝串底下。
善禾噙了笑意,蹲身入水,跪坐在他两膝间,垂首替他戴上红麝串。待得红麝珠子掠过腕骨,善禾笑吟吟抬眸:“阿邵,戴上了——”下一瞬,梁邵反攥住善禾腕子,稍一使劲,便把温香软玉撞入怀中。
宽大可作外袍的水红撒花大袖衫,彻底沉入水中,紧紧粘在善禾脊背,覆住浴桶中的二人。梁邵倾身靠近,掌心护着她后脑将人轻按在桶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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