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微微一怔,除了最初去选定纹饰,这数月来,她确实再未为此费心。所有的材料采买、进度督促,似乎都有人无声无息地安排妥帖,源源不断地送往金陵,最终将这份举世无双的完美呈到她面前。
不知为何,随着婚期临近而日益鼓噪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忽地安稳了下来。
依照古礼,绣娘奉上穿了金线的细针,请新娘为嫁衣添上几针,寓意未来姻缘美满,福泽自身。
孟令窈的女工尚可,绣些帕子荷包足以称得上雅致,但在此等嫁衣面前,她那点技艺便显得微不足道了。刚接过针线,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情不自禁地凝聚在那一点寒芒之上。
沉默数息,她将屋里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绣娘。
即便是国手,被这般注视着,也难免心慌手抖。更何况她这半吊子的功夫,实在怕唐突了这件嫁衣。
绣娘会心一笑,“小姐放心。”
言下之意就是,无论如何,她都能女娲补天。
孟令窈心下稍定,围着嫁衣缓缓转了几圈。她旁的或许寻常,眼力却最是尖利挑剔。实在不忍因自己平平的技艺破坏了这件嫁衣的完美。
最终选定在背后裙摆内侧的缠枝莲纹上落针。那里她自己看不见,就可当做不知了。她凝神静气,依着原有的纹路,绣下三对连环同心结。
待最后一针收尾,绣娘俯身细看,不由赞叹,“小姐心思巧妙。这连环扣藏在莲纹里,恰似并蒂同心,是好兆头。”
二月二十二,京城长街上鼓乐喧天。裴家送聘的队伍如赤龙般蜿蜒而来,披红挂彩的箱笼一抬接着一抬,一眼望不到头。抬箱的壮夫们步伐整齐,沉重的箱笼压得扁担都打了弯,红绸覆盖下的物件轮廓隐约可见古籍、玉器、绸缎的形状。围观的百姓挤满了街道两侧,啧啧称奇之声不绝于耳。
“这得有一百二十八抬了吧?”
“何止!我看少说也得一百六十八抬!”
“到底是裴家,好大的手笔……”
人群中,一个粗哑的嗓音突兀响起:“哼,这些世家大族平日也不知是敛了多少财?裴氏瞧着清贵,莫不是内里也像从前那崔氏一样……”
话音未尽,旁边一个粗壮汉子一掌扇在他肩上,怒斥道:“浑说什么!不动脑子想想?裴少卿年少有为,圣眷正隆!长公主殿下又视他如己出,侄儿大婚,能不上心?”
一个婶子接过话头,“咱们寻常人家娶媳妇尚且要掏空家底凑几台像样的聘礼哩,何况是裴家?”
另一老者捻须附和,“正是!裴将军为国捐躯,长公主殿下平定西南,裴少卿这么些年惩治了多少贪官污吏?都是为咱们老百姓做实事的人,大好的日子,再说这些话可别怪老夫不客气!”
那人环顾四周,见无人应和自己的话,反倒招来无数怒目,只得悻悻缩颈,灰溜溜挤出人群,七拐八绕地钻进安平伯府后巷几间低矮的瓦房。
刚推门,里头便传来怒骂声,“又死哪儿去了?成日游手好闲!都怪你这孽障,好好的说什么长公主,如今人家风风光光回京,你爵位没了,连间像样屋子都住不起!”
夜幕低垂,裴府内灯火通明。明日便是吉日,府中上下都透着喜庆的忙碌。
裴序踏进书房,衣袂间带着淡淡的檀香气。
裴老太爷抬眼,“给你母亲上过香了?”
“上过了。”裴序颔首。
裴老太爷望着孙儿沉静的面容,终是叹道:“二十七了,那混账东西,还是没寻回来……”
裴序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他不回来,不是正好?您明日可安心坐主位。”
老太爷被他这话噎得哭笑不得,笑骂,“混账小子!他就是回来了,主位也是老夫的!”骂完又正色叮嘱,“成婚后便是大人了,要好生待窈丫头。孟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养大,日后得空,你得多陪她回去瞧瞧……女儿家嫁人,心里总是忐忑的。”
裴序难得温驯,垂眸静听,“孙儿明白。”
“她父亲为人宽厚,母亲也是个明事理的,你更要知礼。”老太爷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将积攒了多年的话一次说尽。
裴序始终安静倾听,没有一句反驳。
待祖父叮嘱完毕,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得忙。”
老太爷摆摆手,裴序行礼告退,身影没入沉沉夜色中。
院内重归寂静,老仆悄步上前,轻声道:“老太爷,明日添丁进口,是大喜事。”
老太爷望着孙儿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哑声应道:“是啊……这府里,已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昏黄的烛火映在他眼中,隐约晃动着一点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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