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序神色不变,拱手道:“老太爷过誉。晚辈此番南下,查的是河工贪墨,不想意外牵出金陵城外私矿一案。袁守备勾结崔氏,私占矿藏,奴役百姓,其罪当诛。此案已成倾覆之势,恳请老太爷明断,助晚辈一臂之力,揭开金陵这桩大案的真相,还天下一个清明。”
“清明?”谢崇安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伏案笑得乐不可支,许久才道:“崔氏倒了,自会有张氏、李氏填上这窟窿。至于崔氏攀的那根高枝……”
“只要天家对三殿下还有几分眷顾怜惜,你们眼下所做的一切,纵然惊天动地,也不过是让本就浑浊的水更加混沌几分,难以撼动真正的根基。”
他摇头,重新靠回凭几,好似笑累了,眯着眼睛,神色倦怠,“净秋的事,烦劳少卿费心了。老夫虽不才,还有些微末之力,会竭力找回她。其他的……谢家无意卷入。”
裴序眉头微蹙,正欲再言,孟令窈先开了口,“老太爷,令窈只是一介小小女子,不懂那些深谋远虑。只是,我曾亲眼所见,城外那座矿洞里锁着被强掳去的百姓,他们如同牲口一般,被压榨至死,弃如敝履,一具倒下了,便有新的被拖进去。那些人里,有您当年主持开仓赈济活下来的灾民,也有您督修运河时,安顿好的良家子弟。您当年拼着一身胆气为他们争命,如今……”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崔氏、袁守备之流,将您昔日护下的人命碾作血泥,窃国肥私?您一生所求的‘为生民立命’,岂容这般践踏?”
谢崇安握着凭几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脸颊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沉默良久,他松开手指,再度端起茶盏,不疾不徐抿了一口,“小丫头,你可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蛀虫是除也除不尽的,谢家只求偏安,不想再徒劳了。”
书房陷入沉寂,数息后,裴序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静嫔娘娘,已有孕两月有余。”
谢老太爷手中的那盏茶,杯盖与杯沿相碰,发出一声极轻的“叮”,他抬首,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死死盯住裴序,“少卿,可莫要胡言。”
“我是否胡言,老太爷心知肚明。”裴序不闪不避,回应着他的注视,“谢家此时,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崔氏不倒,其势煊赫,便是三皇子登顶的倚仗。
一个年富力强又野心勃勃的皇子,如何能容得下一个拥有谢家血脉,更兼谢大将军为其母家舅父、手握重兵的皇子?
崔氏不倒、三皇子势大,静嫔母子就是插在三皇子心口的尖刀,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欲除之而后快。
唯有扳倒崔氏,削弱三皇子到无力他顾的地步,这对母子才有一线生机。
也是谢家更进一步的指望。
书房中陷入更长久的静默。
谢崇安唇线抿成平直一线,唯尾处轻轻抽动,肩胛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连带着颈侧血脉偾张起伏。
蓦地,他深吸一口气,肩背如群山崩摧般松弛下来。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仿佛方才所有波澜都沉入水底。
“说吧,要老夫如何做?”
回程路上,孟令窈格外沉默,眼睛盯着车厢中某一点,似在神游。
裴序偏头看了她好几眼,都未曾得到半点关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指尖,“窈窈,在想什么?”
孟令窈眨了下眼,动作轻缓,慢吞吞道:“我在想,谢老太爷到底是何时动摇的?”
“窈窈以为?”
孟令窈想了想,半晌,嗤了一声。
“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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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老太爷:老狐狸
雁子:中狐狸
窈窈:小狐狸
□□:奶狐狸
(灵感来源:thh老师[狗头叼玫瑰])
第96章 嫁衣 “他们皆不及我。”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 洒在铺陈开的华美衣料上。
赵如萱立在等人高的铜镜前,一身大红嫁衣如流霞泻地,金线绣出的鸾凤穿花图案在光下熠熠生辉, 映得她面容娇艳, 眼神却有些飘忽, 心不在焉似的。
“如萱, 怎么了?”方氏温柔的声音响起。婆母说身子不适, 陪小姑子试嫁衣的活计就落到了她这个长嫂身上。
赵如萱恍然回神,摇了摇头。
方氏闻言, 不再多问,只安静上前, 纤长的手指细致地为她抚平衣襟处的褶皱, 动作轻柔恭顺,低垂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
“嫂子……”赵如萱忽然唤了一声,又顿住了, 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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