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赏荷宴的布置,处处见雅意功夫,非数代簪缨难有此底蕴。阖府上下,得姑奶奶这般周全打点,实乃幸事。”
另一位夫人含笑附和,“极是。崔夫人治家有方,于族中更是砥柱。族中大小事宜,哪一桩不需夫人费心周全?持家育人,提携后辈,实为我等楷模。”
崔夫人唇角噙着一丝矜持笑意,“诸位过誉了。娘家之事,不敢不尽心,只求不负兄长族老所托,不负家中晚辈的信赖罢了。”
孟令窈冷眼旁观她八面玲珑地招待各家女眷,细品盏中清香澄碧的莲蕊茶。视线流转间,掠过邻近主位的一席。
那是崔五郎的席位,紧挨其侧座的,却是妾室孙氏。
孙姨娘一身轻纱裙,阳光下隐现金彩流辉,与邻座笑谈新得的首饰,语笑嫣然。
而她身后略偏一些的位置,方坐着她的主母,五夫人卓灵。她低垂着眼,神色淡淡。侍立在她身后的,是个面目伶俐的小丫鬟,规矩本分,眼观鼻鼻观心。
周遭的谈笑风生似有若无地绕过这一隅,形成某种心照不宣的沉寂地带。
“令窈,你可算来了。”
一声清亮明快的呼唤自身侧传来。孟令窈回头,迎面撞上一捧新鲜的莲花。谢成玉不由分说将花束塞到孟令窈怀里,挨着她坐下。
“方才你没来,我闲着乘船去湖里玩了一会儿,瞧着花不错,送你了。”
孟令窈将信将疑,“这不会是哪个曲公子、王公子摘给你的吧?”
“这是什么话?”谢成玉做出西子捧心状,痛心道:“送你的东西,自然是我一支一支挑了最好看的。怎会让臭男人沾染?”
“这还差不多。”孟令窈将花抱入怀中,低头嗅了嗅。
芙蓉面半掩于田田荷叶之后,玉颊新荷相映红,竟分不清是人面更娇,还是莲腮更艳。
谢成玉托着腮,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方觉今日没有白来。
“对了,你可曾听说了?”她略倾身,声音放得轻柔,眼中带着笑意,“那在河畔居口无遮拦的安平伯,昨日得了圣裁。”
孟令窈将一盏新沏的冰镇梅子露推至谢成玉面前,眼波微动,“哦?”
“削去爵位,三代不得入仕。爵衔转赐其弟。”她神采飞扬,“当长公主远在西南,就无人能治他了么?陛下此举,真是痛快极了!”
孟令窈点头,“他罪有应得。”
两人又轻声谈起聚香楼的新品,笑语晏晏。
蓦地,一道含着怨恼与失落的目光刺了过来。
“我道是谁这般欢喜,原是孟小姐和谢小姐。”孟小姐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孟令窈抬眼,见是赵如萱,她走到近前,面上带着些复杂神色,欲言又止。她身后两位女伴也停下脚步,神色略显尴尬。
赵如萱目光在孟令窈面上逡巡片刻,嗓音里含着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委屈与忿忿不平。
“孟小姐如今春风得意,听闻裴少卿亲自登门求娶…真是好大的福气。”
“亏我还在母亲面前说了你一箩筐的好话……不成想有的人,转头就与林…”
身后同伴都屏住了呼吸,预备着制止她出言不逊。
好在她及时咽下后面几个字眼,眼神幽怨,“一般无二,去攀那高枝了。”
她好不容易才做足了心理准备,决定要接受这个一直谈不上相处甚欢的嫂子,哪里想到,她竟然不愿!
赵如萱自觉,她受的伤害,不比她二哥少上分毫。
孟令窈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白瓷轻响。她抬眸迎上赵如萱视线,眸光清澈澄定,唇角微勾。
“赵小姐此言,倒让我惶惑了。”她不疾不徐道:“树生天地,各有其长处。譬如松树,其干苍劲虬曲,能高逾丈;又譬如桃树,高只以尺计,可春日花开灿若云霞,夏日果实亦是甘美。都是嘉木,不过个入人眼罢了。”
“至于世间姻缘,一切只是机缘巧合。”
她略一停顿,视线投向莲池,众人不约而同,随着她的目光一道看去。
莲池正中,一朵红莲,离群独立、迎风而绽,忽遇岸上一阵凉风,红莲腰肢弯折,瓣尖轻触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孟令窈眉眼一弯,“正如这方莲池,花木自生,缘至则逢。人之遇合,岂会在高低,只在相宜二字。”
众人瞬间明了她的言下之意,她与裴少卿走在一处,是心性相契、缘分使然,哪里来的“攀高枝”?
至于武兴侯府,并非不“高”,只是“不宜”。
赵如萱被她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噎住,小脸红了又白,咬了咬唇,终是无法反驳,只觉满心委屈失落更甚,留下一句“受教了”,带着同伴匆匆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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