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从上往下,一行行仔细地扫过那些用浓墨写就的商铺名字及其劣迹。
永安当铺,盘剥过甚
王记酒肆,售卖劣酒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眼前掠过,幸崇的眉头也随之越蹙越紧。
突然,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定在了黑榜中段的某个名字上,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往前又挤了几步,几乎要贴到榜文上,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瞧去:那三个墨迹宛然的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
悅朋居!
其后还用小字注着缘由:伪造账目,欺瞒东家。
幸崇只觉得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脚下踉跄,险些栽倒。
又觉得五雷轰顶,眼前金星乱冒,他嘶声喊道:冤枉!悅朋居冤枉啊!此乃污蔑,定是有人恶意中伤!
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奋力拨开身前层层叠叠的人群,衣衫被挤得歪斜,发髻也散乱了几分,踉踉跄跄地冲到榜文之前。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那黑榜上自家铺号的字迹,声音因激动而走了调,尖利刺耳:诸位父老乡亲,街坊邻里!我幸崇在此经营悅朋居一十又三年,迎来送往,靠的是诚信二字,怎会行此等猪狗不如的欺诈之事?这定是有人眼红我生意兴隆,蓄意泼脏水,想要败坏我的名声啊!
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窃窃私语,有的人面露困惑,显然不敢相信平日里还算殷勤的幸掌櫃会做出这等事。
有的人则目露怀疑,毕竟榜文乃官府所出,岂能儿戏。
更有不少人纯粹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然而,榜文既出,岂是幸崇几句辩解就能随意更改的。
谢乔之所以将悦朋居列入黑榜,自然是有确凿的凭据。
一个月前,谢乔分红时便起了疑心,她不动声色,秘密派人守在悦朋居外围,记录了三日的客流。结果下个月去晦日分红时,查账簿,发现那三日,客流被少记了半数以上。
这三日便是如此,没记录的,不知凡几。
悦朋居登上黑榜的当天,谢乔委派的管事,与市曹的差役一同到了悦朋居。
彼时,悦朋居内尚有几桌食客,伙计们正忙着端茶送菜。管事一脚踏入店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幸崇何在?烦请出来一见。
幸崇闻声从櫃后走出,一见来人是乔先生的管事,身后还跟着官府差役,心中已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但脸上仍勉强堆起笑容:张管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迎之至啊!
管事面无表情,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往前一递,冷声道:幸掌櫃,我家主人乔先生有话,着我转告并办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盯着幸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乔先生当初与你合股经营悦朋居,本是盼着能同心协力,互利共赢,成就一番事业。你却阳奉阴违,暗中克扣流水,伪造账目,欺瞒于他。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便请你将乔先生当初投入的全部股本,以及按照这三日核查实数推算,你所隐瞒未分的红利,一并清算归还。自此之后,乔先生与你悦朋居再无任何瓜葛,此前的合股契约,一笔勾销。
管事说罢,将那份写明了撤资缘由与清算要求的文书往幸崇面前的櫃面上一放,两名差役则不声不响地分立其身后两侧,目光森然,无形中给幸崇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幸崇虽有千般不愿,却也只能照做。
乔先生的撤资,对悦朋居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黑榜一张,更是致命一击。
原本还算热闹的悦朋居,顷刻间门可罗雀。往来的食客一见黑榜上悦朋居三个大字以及后面假账,欺瞒股东的劣迹,便纷纷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了晦气。
偶有不知情的过路人想进去歇脚,也会被旁人好心提醒:莫去了,那家店上了相府的黑榜,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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