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隔壁的于红英被隐约的哭声惊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披上外衣,趿拉着绣鞋,循声来到荀兰的房外。
小主子半夜推开府中女师的门,按礼数来说这不符合侯府规矩,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听清楚了,荀兰姐姐是在哭。
于红英轻轻推开门,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看到荀兰在床上痛苦地辗转,额上冷汗涔涔,泪水浸湿了枕畔。
于红英的心一下子就被不知名的物什给揪紧了。她快步走到床边,爬上床榻,伸出小手轻轻地拍着荀兰的背,像小时候于严氏安抚做了噩梦的她一样。
姐姐,不怕不怕,阿英在这里。她的声音异常坚定,全然听不出刚睡醒的软糯,是做噩梦了吗?都是假的,只是一个梦,不会成真!
荀兰刚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对上于红英写满担忧的清澈眼眸。
巨大的悲恸和劫后余生的恐惧让她一时难以自持,泪水涌得更凶。
于红英见她哭得伤心,心里难受极了。她俯下身,紧紧抱住了荀兰,小手笨拙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姐姐别哭,于红英的声音甜甜的,无比真诚地哄人,阿娘不在,以后我就是姐姐最亲的人。不,就算阿娘在,姐姐也是我最亲最亲的姐姐!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我同五哥去打他!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少女的怀抱并不宽阔,却带着足以融化寒冰的炽热与纯粹。
荀兰感受着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暖与信赖,心中那巨大的创痛仿佛被轻轻包裹住。她反手紧紧抱住于红英,将脸埋在她带着奶香气的肩头,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却不再是全然的无助与绝望。
窗外,月影西斜,万籁俱寂。
清玉院那边,于颂独自立窗前,他凝望着菡萏院的方向,久久未动。
蓝萤上前为他披了袍子:主子,夜已深了。
于颂点头,拢紧袍子中规中矩回东厢房。
他知道荀兰已安顿下来,也知道六妹妹定会好生待她。只是,那悄然滋长的心事,如今却不得不更深地埋藏起来。
前路漫漫,诸事未见全貌,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份想要守护的心,从未改变。
而菡萏院中,两个少女相依相偎,一个正用她未经多少世事的赤诚,努力温暖着另一个饱经风霜的灵魂。
漫漫长夜似乎也因这份羁绊,而生出一丝绝缝里爬出的光亮来。
第293章 阿英(四)
武皇帝驾崩后,兴王登基,周太后把持着朝政,年号便未曾新改。周家势太大,内阁权倾朝野,六部六司形同虚设,御林军风头无两只手遮天,自武昌八年起长达四年皆在四处查抓太子余党,风声日紧,忠义侯府便对荀兰之事慎之又慎。
于红英生在忠义侯府,虽说只是严小娘膝下所出的庶女,但自幼时便是最肖似侯爷于严霆少时性情的一个孩子。她骨子里不知何为低头,倔强且执拗,轻狂且莽撞,欢喜便放声大笑,忧愁便耷拉脑袋,情绪总挂在脸上,不爱读书,不喜文墨女红,偏好武学却只是三脚猫功夫,还贪吃。
不如听荷居的大姐姐那般端庄大气,不似逐风院二哥身手矫健,不比照野院的三哥力壮如牛,没有彩桂院的四姐擅兵法谋略,更赶不上清玉院的五哥文采斐然,盖因是家中最小的小姐,偏得上面的兄姐们宠让,受于延霆多加溺爱。
在她眼里,庶女和嫡女并没什么不同,她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椋都贵女,因此性子少不得跋扈了些。直到她在武昌八年被记到亡故的侯夫人名下,一跃成为嫡女,同其他兄姐身份再无差别,她才渐渐有了些嫡女的规矩。
武昌十二年,春深。
这日刚下过一场淋淋漓漓的春雨,雨后初霁,于红英正在院中练金丝袖里针,前院的方嬷嬷突然领着几个大女使过来了。
金丝方出,直逼小径来人,再要收手为时已晚,于红英不得不原地鹞子翻身,那丝线前端的尖针这才转了方向,带着锐芒咄地斜飞出去,稳稳嵌入花圃里刚栽好没几日的玉兰树树干里。
菡萏院里原本没有玉兰,只有一株傲然挺立的孤傲红梅,但因于红英喜兰,念叨了几年,这株玉兰前几日终于由花匠精心栽下,说是侯爷特意命人从西山移来的佳品,只为给六小姐闺阁前添一抹春色。
可此刻,那株娇嫩的玉兰树干上,正深深嵌着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针尾牵连的金丝在雨后初霁的阳光下,晃得人心疼。
嬷嬷!于红英站稳,您怎此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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