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红英被推入内,里头干燥的气流倒灌而出,紧随着有人快步朝她走来。
别动。
单薄的身影晃了晃,迟疑瞬息,还是停在几步开外,那似乎是名为信任的举止,不知从何时自荀兰心中扎根而起。
外面的光亮,地牢内的灯火,将荀兰憔悴面容映得发白。
于红英绑缚她,只用一扇内侧无法打开的石门,并不曾再添置别的枷锁,加诸她身上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有她喜欢的,也有她不喜欢的。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凝望,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头,堵在严实的心墙。
自从于红英把荀兰留在身侧,两年多来,昨夜是二人第一次没有同塌而眠。
睡得好么?
不用问。
荀兰忧心女儿的安危,苦于无计可施心焦如焚,于红英彻夜沉思如何破局,连夜让予字队送信辽东。
椋都城里的耳目实在多到汗牛充栋,府兵归兵部掌管,如今兵部握着实权的是年轻后辈许彦歌,此女*与现今中宫关系匪浅,又是唐亦手中谋士,予字队的消息不会有误。
再倒退至两年前,荀兰入府,外戚之势盘根错节,万一她在这里并不是秘密呢?
于红英不敢冒半点险。
她关人,实在情非得已。
不将东郊秘密处决的风声透露给于延霆,是不想于延霆那个老家伙奋起抗争,辽东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明路。
不管最后登上王座的到底是谁
于红英不能拼上整个家族。
而明知处决是陷阱,是调虎离山的计谋,于红英却不得不受。
否则,荀兰会恨死她的。
她原本以为,她不怕荀兰恨她,就怕荀兰记不住她,甚至曾疯魔地想要这人恨她更多,恨她更深。
事到如今濒临绝境,她瞧了大半个时辰的朦胧西窗景,收起满箱好风物奉给心上人,在依稀间听到阳春细雨和盛夏蝉鸣,回顾金秋高风和隆冬白雪,才幡然悔悟。
不想要恨。
菡萏院的两年,已经赚得足够多。
她只要这个人活着。
荀兰话音溢出唇齿还未发出清晰的言语,于红英立时打断了她。
别说话。于红英神情固执,迫切地交代后事,抬手指向荀兰身后数尺开外镌刻兰花图样的石壁,昨夜找过其它出口吧?就在那里,通往城东钟山,你随时可以走,走出去,就不要回头。
荀兰的眼眶泛起了红。
让你说话了么。
于红英满目的强硬,阻止荀兰再开口。
姒儿是银甲军的小主人,他们会去救,救出来就送上钟山,你上山后会看到山间一座寺庙,顺着山路去忠山寺里等。今日未时,不管等不等得到,银甲军都会来接你去往喻山行宫,阐明身份,唐绮有一支亲卫队留守,昭太妃会护你。
话毕,轮椅转动,于红英离开地牢,荀兰追上前去,石门在二人眼前慢慢闭合,最后那条半指宽的缝隙中,于红英看到她眼角滚落的一滴泪,这便算作她们无声的诀别。
她不敢靠荀兰太近,不敢听荀兰说出只言片语。
因为
她很难得地体会到恐惧,她在害怕。她害怕离那人太近,再说上两句话,她就走不了了。
闷沉的机拓声平复消失,牢中死一般静。
荀兰还站在石门前,面露苦色。
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竭力睁大眼睛盯着这扇隔绝彼此的屏障,近乎执着地轻声询问。
你昨日可瞧见桌上的帕子
荀兰绣工出色,于红英喜欢她随身亲绣过的小物,束发的缎带,缠身的腰封,压裙的香囊,袖中的锦帕只要是她一针一线留出属于自己别致纹样的那些东西,都爱盯着瞧。
可是荀兰从来没有为于红英绣过。
这两年之中的某个毫不起眼的夜晚,荀兰没瞧见托盘里有白绢,又不好再问外头的随侍去要,只得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打湿了去给于红英擦身。
于红英闭上眼睛,让耳根通红的荀兰有了缓息的机会。
拧帕子的水不小心溅到地上,炸开晶莹的滚珠,那只绣着兰花的帕子触碰到柔软的腿。
于红英的腿不会有知觉,荀兰像照顾小孩一样仔细妥帖地替她清理干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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