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姒微微扬起下巴:荀万森的孙女。
唐峻出生的时候,成兴帝已登基称帝两年余,因是长子的缘故,他幼年颇得喜爱,曾在唐兴口中听过不少关于荀万森的事。
其中唐峻最爱听的一段,便是那位鸿儒大家晚年的穷途末路。
传说里。
那位老者,携东宫派系群臣跪于端门,只为求最后一个面圣之机。
他挺着宁折不弯的脊梁,隔一条千步道,面向三千玉阶上疑似摇摇欲坠的明和殿,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哭的是,纵使满腹经纶,也会沦到束手无策。
转瞬,时代已逝。
唐峻跌坐回椅子上,稍一联想前因后果,而后乏力地笑了。
难怪你生母从不出现,难怪周冲之子冒犯你的案子来得突然又诡异,难怪那时候阿绮要跟我联手为前太子翻案,搞垮国舅爷周冲。都是报应,周家应得的报应。
外戚是祸患,阁老辞世也很突然,楚家现在无非同陛下堵着气,仗势胡作非为。燕姒跪直道:您可以信我的,我以先辈之名在此起誓,一切以唐国大局为重,替陛下分忧解难绝无二话。
唐峻看不明白这个于家荀家的后辈,不知她何来如此自信,敢句句见血,说到点子上,又豁得出去。
他茫然道:你就没有自己的所图?
燕姒认真道:有的。
唐峻抱臂看着她:说来听听。
燕姒掰着手指:我想来日边南息战,殿下能早日归来,或是陛下给个恩赐,送我和殿下一块封地,哪里都可以,多大都行。我还想,家里人能岁岁康健,唐国早日恢复元气不再受外敌所扰,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还有呢?唐峻半信半疑。
燕姒再次叹气:好吧,其一楚可心太烦了,其二我上次散步瞧见了小杜将军,远北坚持把棉衣要走,户部被得罪了,边南打仗他们又没出力,我想杜家可能起了心要送人进后宫,到时候又不知如何应付这些。
唐峻说:嗯?
远北侯上次来椋都,爷爷放过狠话,于家和杜家中间若不是卡着个鸟不生蛋的青州,早就因为一亩三分地打起来了嘛,家里长辈说的。燕姒努嘴道:陛下,大哥!
唐峻彻底服了她,难得听到一声撒娇般的大哥,到也没有先前那般坚持了,抬头揉着太阳穴,道:要做代笔女官就代笔女官吧,你还真是什么话都不瞒着朕,敢在朕面前说三道四。
燕姒得了便宜,弯唇乖巧道: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峻无言以对地摆摆手:你以为朕这个皇帝就那么好当,外戚之势不可不提防,这杜家跟个狗屁膏药似的,朕还不知道怎么推脱呢。
抱怨的话匣子一经打开后,连唐峻都忍不住自嘲几句。
燕姒见火候够了,嘴角笑意更甚:若陛下能信得过臣女,杜家送女入宫的事儿,臣女届时为您想个好主意!
如果说荀万森的外重孙女身上都没点真才实学,唐峻才万万不信。
他道:那就选个好日子,下旨封你为御前代笔女官,你就不用再偷偷摸摸传信来,让朕替你瞒着入宫的事情了。你有此心,想必于家也能说服阿绮,朕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瞒她的。
燕姒小声道:那还不是因为您那妹妹太倔了,倔得跟头牛似的,不瞒着她,只怕又要闹个人仰马翻
唐峻装作听不懂:啊?你快起来了,本来腿就有旧疾,地上还凉。
燕姒爬起来,又福身行过礼,心满意足地道:夜已深了,臣女不打扰陛下理政,先行告退。
唐峻还能跟她说什么,心里想着的是你已经打扰我半天了,嘴上还是只道:去吧去吧,等着接旨。
燕姒退出几步,转过身的瞬间,整张脸笑容尽失,她的眼神在辉煌灯火中凌厉非常,再不似那般温软天真的模样。
唐峻并未看见这一幕,只目送那瘦小身影快步出了殿门。
他在圈椅上靠着,收回目光托起腮,视线定格在万里山河图上壮景,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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