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是潜水员在吐着泡泡,喉管里挤出断续的嘶鸣,破碎音节在氧气面罩下反复洄游,最终凝结成两个字。
“令…仪…”
而那些不受控制的眼泪,那些含混不清的呓语,那些源于潜意识最深处的依赖和眷恋……
在清醒之后,周见星大概永远不会记得。
周淑芬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她拉了拉丈夫的胳膊,声音放得更低了些:“老公,我们去送送小杰他们吧,送到电梯口。星星这儿有令仪看着,出不了岔子。”
看着女儿被温令仪握住手后变得安稳而恬静的睡颜,周建军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跟着妻子一起走出了病房。
在周见星混沌的视界,心电监护仪的幽幽绿光在天花板上晕开模糊的光斑,像潮湿雨季里老墙根处蔓延的苔藓。
规律的滴答声每响一次,就仿佛有半片斑驳的墙皮剥落下来。
温令仪的形象在她扭曲的感知里不断变幻。
有时是一件干净挺括的白衬衫,有时又幻化成一张巨大而苍白的裹尸布。
时间变得黏稠而滞涩,秒针仿佛被卡在某个缝隙里,挣扎着无法前进。
一分钟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漫长到仿佛足够她将人生中所有重要的失去重新经历一遍。
温令仪的名字变成一枚生锈的图钉,钉在她有限的人生里。
恍恍惚惚之间,她看见温令仪就坐在她床边,姿态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的照片。
她这是已经上了天堂,还是坠入了地狱?
她看见温令仪的两瓣嘴唇在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耳边只有一片嗡嗡的杂音,什么也听不清。
她想回答,却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如何发出声音。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这才迟钝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正陷在一片柔软里面。
温令仪是一件白衬衫,裹着她系上了最上面的那颗纽扣。
眼睛费力地在空中转动,试图对焦。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身上疼得像被人彻底打碎了再重新勉强拼起来。
周见星的眼球缓慢地转动了一圈,视线有些模糊地看到床边有一个身影正站起身。
是温令仪,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袋子的形状有点像早餐摊上装豆浆的包装。
她还活着?
周见星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张狰狞扭曲的男人面孔,以及她向后倒下时,视野里压过来那片雪白的、亮得刺眼的天空。
“温……呃……”她试探性地开口,喉咙如同被粗糙的刀片刮过,火辣辣地疼,干渴得冒烟。
“令仪?”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她自己。
她说话的时候,温令仪正望着她,瞳孔微微放大,眼底像是映着月色的深潭,浮动着细碎而明亮的光点。
“你等我一会儿,”温令仪快速地说,下唇被她的牙齿轻轻咬了一下,“我马上过来。”
她转身快步走向病房内的独立卫生间。
再回来时,温令仪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根新的棉签蘸了水,倾身过来,极其轻柔地在她干裂的唇上擦拭。
力道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又像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温令仪靠近时,手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像是某种品牌的洗手液味道,还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汽。
周见星鼻腔也同样干涩得难受,这点水汽让她在呼吸间,似乎能稍微缓解拔干的鼻腔内部薄膜。
醒来能看见温令仪,真好。但也真不好。
她的眼皮突然开始微微发痒,睫毛颤动了几下,视线游移着,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也不知道该对温令仪说些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温令仪的声音很低。
原本她想问周见星为什么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为什么要不管不顾地冲在最前面被人三刀六洞捅成这样。
那些带着后怕和责备意味的话语到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又被咽了回去。
最终,她说出的,是那天在急救室外,看着周见星被推出来时,她心里想的第一句话。
周见星的眼皮又轻轻动了一下,侧过脸,避开了温令仪带着热意的眼睛。
好久不见,她还是那么好看,只是现在,周见星已经学会了移开自己的视线。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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