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镶月暗暗观察,发现卖艺的大多使二胡、笛子等常见的传统乐器。寻思若是用云哥哥送的那把西洋小提琴在这夜市表演,新颖别致,定会大受欢迎。那年在逃亡路上,靠卖艺挣了不少银两。如今虽不再需要赚钱,也难免心痒痒。
说干就干,第二日萧镶月便拿了琴,在夜市上寻了个空处,悠悠扬扬地拉起来。小提琴音色优美,婉转动听。街面往来的行人乍闻如此优雅美妙的音乐,陆陆续续有人聚集过来。没人识得这是什么乐器。见一个俊美绝伦,气质不凡的少年在拉琴,更是好奇地指指点点。人都喜欢从
众,人群越聚越多。两三首曲子之后,已围得人山人海。后面来的人只能听见声音,瞧不见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拼命往前挤,一时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萧镶月拉的都是自己做的曲子,信手拈来,一首接一首,连续拉了十几曲。人群轰然叫好声不断,纸钞、银币像下雨一样,纷纷投向他。
黑柱阿峰和几个卫兵拼命维持秩序,挡住汹涌的人群,在周围形成一个圈,不给人太靠近。见人实在太多,且群情激动,有些担心。瞧这情形,呆会儿小少爷怕是连挤都挤不出去,万一被踩踏着可了不得。留下几人在现场保护萧镶月,黑柱费力地挤出人群,去给骆孤云报讯。
萧镶月只管拉琴,微闭着眼睛,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外界的纷乱于他没有丝毫干扰,仿佛遗世独立。只美妙动人的音符从指尖柔泄而出,在夜色中萦回。
人群中挤进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在离萧镶月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两眼发光,满是欣赏、诧异、惊喜。
又拉了几曲,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喊:“警察来啦,要戒严啦!快跑啊!”一时混乱不堪,有人被挤倒在地,哭喊声,叫骂声,吵嚷成一片。
一个穿着西装马甲,戴眼睛的中年男子费力挤进来,扶了扶被挤歪快要掉到地上的眼镜。大声道:“艾克先生,你果然在这里,赶快跟我走,整条街都戒严了,呆会儿就出不去啦!”洋人摊着手,做了个夸张的动作,道:“噢!亲爱的卢!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一个天才!”
萧镶月已停止了拉琴。人群混乱,阿峰和几个侍卫护着他站在原地。那叫艾克的洋人约莫五十来岁,张口问道:“小朋友,你留过洋?”
他第一次见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新鲜好奇,打量着艾克,答道:“没有。”
艾克又道:“你方才拉的曲子我从未听过,请问是哪里的音乐?”
“这些都是我自己谱的曲子。”萧镶月老实回答。
艾克瞪大了眼睛,一手拽着那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夸张地张大嘴:“噢,上帝!卢,你听听!如此优美的乐曲竟然是这少年自己写的!莫非......我发现了东方的莫扎特?”
戴眼镜的中年人也仔细打量着萧镶月,施了一礼,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这西洋小提琴在川地并不多见。公子琴艺卓绝,敢问师承何处?”
萧镶月很少和陌生人讲话,见那中年人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瞧着不像坏人,便答道:“我......我是跟师伯学的,师伯叫李天年。我叫萧镶月。”
中年人像中了邪一样,摘下眼镜,吃惊地瞪大眼,嘴里喃喃道:“师伯......李天年......萧......”忽然明白过来,大喊道:“你是萧师叔的儿子!李天年......是我师傅!”
萧镶月也愣住了,看着激动不已的中年人,迟疑道:“你是......?”
中年人缓过一口气,道:“我叫卢汉坤。李天年是我师傅。萧平舟是我的师叔。”
猛然在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萧镶月心头大震,差点掉下泪来。也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中年人就是临走前师伯交待寻找的大师兄,卢汉坤。
他怔怔地道:“你是......大师兄?师伯说你在上海开影社,还叫我去寻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将人群驱散开,排成两列。一身戎装的骆孤云从中间大步走过来,见着他,一把抱住,又推开仔细打量,着急道:“月儿......没事吧?”
黑柱去给骆孤云报讯。他刚好在与警署官员开会,商讨联合布防事宜。听说萧镶月被上千人围住,有可能发生踩踏事故,就变了脸色。警察署长见总司令着急,自是要好好表现一翻。当即派出几百名警力,将萧镶月所在周围的几条街都戒严了,驱赶人群,弄得人人恐慌,不知发生了何事。骆孤云也亲自带着几十名卫兵,赶了过来。
萧镶月刚与大师兄相认,还有些怔愣。见着骆孤云,又怔怔地问:“云哥哥怎么来了?”骆孤云见他神情有些不对,以为是被人多吓着了。揽着他道:“月儿别怕,哥哥这就带你回去。”
一队警察簇拥着警察署长跑步过来,啪地立正,喊道:“报告总司令,人群已驱散。街道已戒严。请总司令示下。”
骆孤云见萧镶月没事,放下心来,摆摆手道:“不要扰民,都散了吧。”牵起他的手,便欲离开。萧镶月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云哥哥等等......”指着卢汉坤:“这是大师兄。”
卢汉坤没想到这么大阵仗戒严是因为萧镶月,又见着传说中的骆总司令,一时也有些呆愣。
萧镶月与他说清楚了卢汉坤的身份。骆孤云想了想道:“今日已晚,月儿先休息。明日请师兄来公馆相叙,可好?”
一直站在身旁的艾克张开双臂,激动地想拥抱萧镶月。黑柱和阿峰立马伸臂挡住,骆孤云也戒备地将人搂进怀里。艾克抱了个空,依然兴奋道:“小朋友,我太喜欢你啦!明日一定要再见面,好好聊聊!”
骆孤云皱眉:“这又是谁?”
卢汉坤忙道:“这是我的朋友艾克,瑞典人。此次是与我一起从上海来内地办事的。”
安排卫兵开车送卢汉坤和艾克回酒店。骆孤云带着萧镶月离去。
月儿今日受了惊,他思忖着如何安慰。经过一家馄饨店,道:“月儿饿么?想不想吃碗抄手?”
萧镶月高兴得连连点头。今日是在公馆吃了晚饭出的门,到这个点,有些饿了。孙牧和骆孤云不给他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夜市上那么多小吃,他也只能看着,早就垂涎了。
随行的侍卫上前和馄饨店的老板说了句什么,店里仅有的几个客人立马被请走。几十号卫兵站在店外警戒。骆孤云带着萧镶月走了进去。他不解道:“云哥哥,这是为何?”
骆孤云简单解释:“哥哥今日穿着这身衣服,不得不如此,改日换件便服没人识得,便可随意了。”
俩人一人一碗红油抄手,慢慢吃着。
“好吃么?”骆孤云问。
“没有云哥哥做的好吃。”萧镶月认真答道。
骆孤云很是受用,眉开眼笑。又道:“今日这么大的骚乱,月儿吓到没?”
萧镶月气鼓鼓地道:“月儿好好地拉着琴,若不是警察来,怎么会骚乱?”又夹起一个抄手,放入嘴里,唇上沾了一点辣椒。骆孤云见他美目含嗔,双唇殷红,心里一动,俯身过去,用舌尖一卷,舔掉辣椒,就势吻了一口。
萧镶月吃了一惊,偷眼瞄看外面的卫兵,羞恼道:“云哥哥,这么多人,你......”骆孤云理直气壮:“人多怎么了?谁叫月儿那么诱人,哥哥忍不住嘛!”
萧镶月无奈,只拿一双澄澈无邪的眸子瞪着他。
骆孤云又道:“月儿如此诱人,以后万不可再在人多杂乱的地方拉琴唱曲。人心难测,难免有人居心不良,打那坏主意。”
萧镶月低低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骆孤云见他这样,心中一疼。想着月儿在李庄时,可以去学校教授音乐,在院坝弹琴唱曲,有无数忠实听众。如今随自己出来,只能每日呆在公馆,无聊又无趣......为着和自己在一起,月儿其实牺牲良多,只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骆孤云向来是只要萧镶月皱皱眉,他的心便要抽一抽,又忙哄道:“过几日我们便要离开省城。届时省主席将在锦江宾馆举行饯别宴会。川地的各界名流都会到场。到时便请月儿上台表演小提琴,给大家见识见识,也给哥哥长长脸,好不好?”......哄完人又后悔了。以他的性子,别人多看萧镶月一眼都不乐意,巴不得把人揣兜里才好。想起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月儿垂涎的
情形,骆孤云便觉心烦,轻叹一口气。
萧镶月很敏锐,忙问:“云哥哥怎么啦?”
骆孤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凝视对面的人,心绪复杂......忆起打猎那晚自己的担忧。这才来到外面的世界没几天,难道担忧就要变成现实?想把人藏起来,又希望月儿开心快乐,不愿见他黯然神伤。月儿有多喜欢音乐,他自是清楚,怎忍心剥夺?可若任他不掩光华,人心险恶,万一有个疏忽,可是悔之莫及......心中纠结,面色便有些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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